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四百七十五章 反噬(下)

突然之間,一陣天旋地轉,兇手被猛地從傑瑪身上拽了起來,他被推到牆上,正想要喊叫的時候,一柄冰冷的短劍貼住了他的脖頸,對付一個軟弱無力的女人時他就像是參孫(聖經中的大力士)那樣英勇無畏,但在面對一個和他一樣強壯並且持著武器的人時他就猶如一個孩童般的懦弱,他馬上閉嘴了。

來人轉向後方,和正在走進來的什麼人用法語交談了幾句,蠟燭的光亮照了進來,在暗紅色的光線下,兇手看到了一張令人喜歡又令人憎惡的臉——法蘭西的奧爾良公爵,他身後的僕人為他舉著蠟燭,他身上只披著斗篷,邊緣下露出亞麻長袍,穿著便鞋。

「你是什麼人?」公爵問道,一邊用嚴厲的眼神注視著對方,他和他見到的加泰羅尼亞人一樣裝扮,黑色的長褲與白色襯衫,戴著一頂尖端垂下的帽子,帽子已經半脫離了腦袋,讓他看起來十分狼狽:「刺客嗎?」

兇手瞥見公爵翕動嘴唇,將視線轉移到那個逼住他的侍從那裡,他怕公爵接下來的一句話就是讓人處死他,他慌不迭地嚷嚷起來,說他是塔馬利特議員的隨從,有許多人可以證明他的清白,他絕不敢對公爵懷抱著任何惡意的念頭。

這時候公爵身後的一個加泰羅尼亞人隨從也上前來說,他確實認識這個人。

公爵感到了一絲迷惑,傑瑪所在的位置確實偏僻,以至於就算她喊叫起來也未必有人能聽見,距離公爵的房間更是有段距離,但公爵身邊有提奧德里克親王貓仔,作為血族,他對死亡與血腥的氣息極其敏感,如果他們還在小教堂或是在充滿動亂的地方,提奧德里克還要仔細分辨一下,但這裡已經屬於加泰羅尼亞人,作為法蘭西在加泰羅尼亞的代理人,公爵身邊暗流涌動,卻不應該有這種令人厭惡的事情發生。

聽說是傑瑪,公爵就更奇怪了……不管怎麼說,傑瑪是那種連死亡都沒有什麼意義的人,所以公爵才會不經意地說,要把她帶到法國去,這是出於一個人的同理心罷了,他不認為自己或是別人能夠從這個可憐的姑娘身上得到什麼——克拉里斯神父也不會太在意……

公爵的迷惑當然會有人為他解開,當公爵的加泰羅尼亞隨從詢問對方為什麼要對傑瑪動手的時候,他狡辯說,他只是來找樂子的……也給了錢,得到了同意,至於他留在傑瑪脖子上的勒痕,這是一種「遊戲方式」。那個年輕的隨從聽了,甚至有點臉紅,他轉頭看向公爵,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公爵笑了一聲,他的法國侍衛立刻倒轉短劍,在兇手的臉上狠狠一擊,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緊接著,又給了他兩腳——在小腹上,劇烈的疼痛讓這個男人的兩隻眼睛都在往上翻,一直翻到可以看到眼白,他呵呵地叫著,像一頭經受了凌虐的豬。

「滿口謊言,」法國侍衛輕蔑地說:「以為我們沒有看過死人嗎?」

他們當然看過,而且有了巫師後,巫師對凡人的一些研究也被秘密引入了那座地下研究所,奧爾良公爵只一眼就能看出傑瑪脖子上的是致命傷,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留下來的輕微痕迹,「傑瑪妨礙到了你們什麼?」公爵像是在提問,也像是在考慮,他看向傑瑪,傑瑪坐在那兒,茫然地喘息著,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他再看向那個男人,侍衛會意,提著短劍的球柄,往對方的臉上狠砸了幾下,砸得牙齒飛落,這樣他雖然還能低聲回答問題,但別指望大喊大叫引人過來了。

公爵拉了拉斗篷,摸了摸手指,隨手脫下一個鑽石戒指拋到對方面前:「這枚戒指大概值八百個里弗爾,」他說:「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你說實話,我讓你拿著戒指離開,要麼……」他微微附身:「要麼你就以一個刺客的身份去死,我向另外一個願意拿著這枚戒指的人尋求答案。」他搖了搖頭:「我覺得你不像是個能夠掌握機密的人,你所知道的東西別人應該也知道。」

公爵的加泰羅尼亞隨從動了動,兩個法國侍衛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匕首,但那個年輕人在遲疑片刻後,沒有發出聲音來阻止那個男人,又或是詰問公爵有何意圖——就這幾秒鐘里,那個控制著兇手的侍衛乾脆利索地剁下了兇手的一根手指,兇手疼得昏厥了過去,又被弄醒——醒來後他更不敢推搪塞責,也不敢說謊來戲弄公爵,他模模糊糊地說了一些話……用西班牙語,也許他覺得傑瑪是聽不懂西班牙語的,加泰羅尼亞人一向有自己的語言。

公爵聽懂了,他甚至有點啼笑皆非……不過世上的蠢貨總能蠢得你出乎意料,這是他的兄長與國王說的,只是這種掩耳盜鈴式的行為居然會出現一個如塔馬利特議員這樣的重要人物身上,只能說先祖的英勇睿智未必會被子孫繼承,他做了個手勢:「好吧,」他說:「我履行承諾,你帶著賞賜走吧。」

他身邊的加泰羅尼亞隨從卻聽懂了,黑色的眼睛頓時睜得很大,他幾乎要認為這是一場騙局,或是誣陷,可這個人確實是議員的隨從,就算不是心腹,也是時常伴隨在他身邊的人。

而且他不認為奧爾良公爵會這麼做,後者確實是個法蘭西人,但他並不像是他的父母長輩提到過的那些法國人一般傲慢無情,不說他對他們如何親切,就看他在戰場上,對敵人,也沒有用過任何卑劣的手段,就知道他是個品行高潔的人。

兇手緊緊地抓著戒指,飛快地沿著牆角下的黑暗溜走,那個加泰羅尼亞隨從獃滯了一會,毫無預警地將燭台一把塞給了身邊的法國侍衛,迅速地跟了上去。

「隨他吧。」公爵說:「你呢,傑瑪,你要睡在我房間外的走廊上嗎?」

傑瑪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了,她看上去並不能理解公爵的作為,但她也習慣了接受一切不公正的待遇,所以她只是搖搖頭。

「殿下,她可能只有這個地方可待。」侍衛說。

公爵明白他的意思,在這個階層森嚴的時代里,他可以憐憫傑瑪,讓她在城堡里有一席之地,卻不能用羞辱別人的行為來滿足他自己的同情心。

「不會再有什麼人來了。」那個侍衛又補充說。

公爵輕輕頜首,他們轉身離開,但給傑瑪留下了一柄匕首和一支蠟燭,傑瑪在這點小小的光明後等待著,彷彿在等待著一個什麼重要的結果。她等到了,幾分鐘後,公爵的加泰羅尼亞隨從回來了,他扭曲著面孔,身上帶著濃重的血腥氣——鑒於兇手已經被公爵的侍衛打得半死,要殺了他並不困難,他走到傑瑪面前,幾乎不敢看她的臉。

他也輕蔑過這個女孩,也厭惡過她給她的父親與兄長帶來的恥辱,更憎恨她對血親的冷酷無情,唯獨沒想到的是,所有的根源竟然在塔馬利特議員身上……雖然他也有聽聞過這位議員資質平庸,完全無法與他的祖輩相比,卻又好高騖遠,珍惜羽毛——但他竟然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他怎麼可以呢……傑瑪的父親和兄長是為他,為加泰羅尼亞而死的!

也許會有人堅持說,無論如何,做出那種如同魔鬼附身的事情,傑瑪肯定是有罪的,但這個人肯定不是這個年輕人。

他站在傑瑪面前,傑瑪坐在地上,他的神情卻像是他匍匐在女孩身前——他彎下身體,鬆開手指,讓那枚戒指滾落在傑瑪面前:「你……」他乾澀地說:「你走吧,」他說:「離開這兒……離開……別,別回來啦。」

說完,他就像是被一群兇猛的野牛追逐著那樣,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傑瑪看著那枚戒指,她想起了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從黑暗的門縫裡看向燈火輝煌的客廳,那裡坐著她的父親,兄長,還有……

她現在有一柄匕首,一枚鑽石戒指,一支蠟燭。

——

塔馬利特議員正在等。

殺掉這麼一個低賤的女孩費不了什麼功夫,也掀不起什麼波瀾,他一點也不擔心會有什麼意外,就算有,他相信他那個機靈的隨從也會知道怎麼搪塞推諉,不過寶貴的時間可不能被浪費,在入睡前,他要了一杯熱葡萄酒,還有一個助寢的女孩。

幸而在加泰羅尼亞,游女與名姝跟著軍隊跑的習俗還保持著,他的隨從為他安排了一個漂亮的姑娘,還按照他的吩咐,讓她先入浴好看看她身上有沒有「馬賽病」,就在他旁邊的房間里,水波蕩漾,熱氣蒸騰,塔馬利特心滿意足,坐在他最喜歡的椅子上,望著燭火盡情地想像著。

然後有人進來了。

他懶洋洋地擺擺手:「進來,」他說:「讓我好好看看你。」

來人帶來了一陣包含著水汽的馥鬱氣息,腳步輕盈,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但她沒有直接走到議員身前,而是走到他的身後,將一隻小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議員有點不高興,他尊貴的肩膀可不是隨便什麼人能碰觸的,遑論一個名姝?他正要責罵她,就感到脖頸處一陣涼意。

她是把手放到他的脖子上了?他想,一陣怒意油然而生,他正要跳起來,給她一拳頭,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鬆弛了下來,脖子和兩腿之間都有灼熱的液體洶湧地往外流,他張大嘴巴,卻只能發出嘶嘶的響聲。

然後那個人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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