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四百二十章 人間地獄(上)

在場所有的人,包括從來就是放浪不羈,喜怒不定的唐璜公爵都蹙起了眉。瑪麗亞王太后更是按住嘴巴,忍耐著不要露出噁心與畏懼的神情——哪怕卡洛斯二世是她的親生兒子,但他,至少現在的卡洛斯二世,已經不是她所愛的那個孩子,而是一個從地獄爬出的魔鬼,套著西班牙國王的皮囊罷了。

這也是在場的四個人,或許還要加上不曾發聲,但顯而易見地不會站在卡洛斯一方的安東尼婭王后,因為需要這個羸弱的女孩做偽證,不是一般的偽證——她要在巫師與醫生們的幫助下通過灌腸的方法,讓自己的肚子醜陋的鼓起來——脖子青筋綻露,呻|吟聲連綿不絕,這倒用不著假裝,宗教裁判所的水刑偶爾也會採用這種方法,受刑者有多麼痛苦難當,王后也是如此。

她袒露著這樣的肚子,在眾目睽睽下被送入帷幔——外國王后做不到的事情,西班牙人自己做起來卻很容易,他們將那個也是剛產下的孩子藏在助產士的箱子里,然後淋上血水,從帷幔里抱出來。

人們在為西班牙的新王儲歡呼的時候,王后也在發笑。

帕蒂尼奧還擔心過還是個孩子的王后沒法忍耐住這樣的痛苦,但他真是低估了這位哈布斯堡的大公主,她可真不愧為是利奧波德一世的後代,一聽說他們的謀劃,她立刻就猜到卡洛斯二世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滿,以至於他們連區區幾年都等不了……她對自己的丈夫沒有愛意,只有恨意,不管怎麼說,一個在第一次同房的時候就粗暴地毆打她、凌虐她到昏迷甚至差點死了的人,她只希望他能早日去見上帝——她甚至不在乎父親利奧波德一世會不會因此勃然大怒,他把只有八歲的她強行改寫年齡到十二歲(女性成年年齡),送到托萊多成婚,只是為了保證西班牙的王位不會旁落到波旁家族或是將來的王位繼承人出自於一個波旁女人的肚子。

但他知道嗎?!知道卡洛斯二世只是一頭瘋狂的野獸嗎?!知道自己會面對怎樣的一個主人嗎?或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根本不在乎她會怎麼樣,是不是能夠生存到能夠孕育後代的時候,她……她只是為哈布斯堡,以及她的弟弟(哪怕他還不知道會不會出生)鋪平前往西班牙王位的道路。

這個問題安東尼婭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

「王后陛下,」一個侍女輕聲說:「國王陛下去了地下宮殿,今晚可能不會回來了。」

「蛇麻草酒還有那些東西還是要準備好。」安東尼婭說,她注視著梳妝鏡里的自己,哈布斯堡遺傳的大下巴可不僅僅毀了男性繼承人的容貌,對女性它更加殘忍,就連利奧波德一世,也更願意和自己的私生兒女享受天倫之樂,而不願意長久地與自己的親生女兒相處——前來迎親的大臣帕蒂尼奧與托萊多大主教,看到她的時候更是不那麼顯而易見地嘆了口氣。

她對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就算是笑容,也是個醜陋的笑容呢。

她長得丑,她知道,但公主與王后們可矜的從來就不是容貌,她不是一個愚昧無知的女孩——這要感謝法國的路易十四,利奧波德一世雖然恨透了他,卻也忍不住什麼都和他學,聽說路易十四也讓老師們如同教導王子那樣教導公主與郡主,他也這麼做了,雖然因為與卡洛斯二世的婚約,安東尼婭也學習了三四年。

但在這三四年里,她沒有一日懈怠過。她以為這能換來父親對她的愛,當然,這是一個可笑的想法。

卡洛斯二世見到她的時候,更是不加掩飾地露出了憎恨的神情。他不顧周圍人的勸阻,真的和她同了房——可不是因為侍女們所說的,是對她一見鍾情……只不過要羞辱她和讓她痛苦罷了。

接下來的日子,只要卡洛斯二世想起她,等待著她的就是一頓殘酷的虐待,她身邊的侍女有些是瑪麗亞王太后派來的,也有一些是利奧波德一世派來的,她們的職責中,監視與控制大於服侍王后——即便如此,她們在看到國王陛下如此殘暴的時候,也不由得渾身顫慄,並對年幼的王后不可遏制地產生了同情之心。

不過最終讓她們站在一起的——無論是西班牙的貴女,還是奧地利的貴女,還是因為卡洛斯二世日益強大的慾望,誰也不知道那些黑巫師對他做了什麼,但自從卡洛斯二世變得健康之後,他開始熱衷於和所有他看中的女性同房,任何女性,成婚的,未婚的,心甘情願的與不那麼心甘情願的。

如果只是這樣,還只能說他過於風流,可以當做一個笑話來講,但問題是,這位國王就如安東尼婭王后所說,是只野獸,胡安·帕蒂尼奧麾下有一個可靠的軍官,可以說是一個忠誠的好人,數次為西班牙出訪或是出征,但就是這麼一個人的妹妹,也被卡洛斯二世「失手」錯殺——說是錯殺,但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看見妹妹的屍體時,哀嚎得就像是一頭挨了鞭子的狼。

那姑娘甚至不是唯一的一個,還有兩位貴女也死得極其不名譽,後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站了出來——那就是王后安東尼婭。

安東尼婭庇護了她們。在王后,王太后的默許下,她們弄來了蛇麻草酒,這種酒可以麻痹卡洛斯二世的神志,讓他無法辨清他身下是誰——一旦國王進了王后的套間,或是吩咐那個貴女去服侍他,她們就設法讓他喝下這種有意做的格外甜蜜的酒,然後讓豢養在宮殿暗處的「名姝」們出場。

「名姝」們與貴女不同,在這個時代,她們再光鮮亮麗,對顧客來說也是玩物與牲畜,在床榻上挨打受罵是常事,還有性情惡劣的客人會剝掉「名姝」的皮膚,拔掉她們的頭髮,打掉她們的牙齒甚至挖出她們的眼睛,在她們的面頰上動刀子……如果受害的「名姝」僥倖未死,顧客也只需要付出一小筆錢就能擺平此事,死了也不過是多加幾個錢。

王后的侍從和她們說得很清楚,她們也只當自己接待了一個粗暴惡劣的客人,如果受傷了就可以拿到一筆她們這輩子怎麼也賺不到的錢,王后還會給她們一個將來的棲身之所,而且受傷了也會有醫生在一旁等著——這可比在之前的鴇母手下做事更安全,就算是遇到了不幸,王后也承諾給她們一個漂亮的墓地。

最後一個條件看了也許會令人覺得匪夷所思,但身份卑賤的「名姝」們就算是有人願意為她們舉行葬禮,神父們或許還會拒絕為她們行聖事,她們也不能葬在教堂墓地里,只能在囚犯與流浪者的墓地里找到一處長眠之地,更有些時候,她們會被丟在荒野里任憑野獸吞噬。

侍女們聽了王后的話,就去國王套間與王后套間做了安排,提問的侍女也不是懷著什麼僥倖心——誰敢懷著這樣的僥倖心,但要做出這樣的安排,除了王后之外也只有王太后,王太后對此卻是從來不管不問的。

今天被安排的「名姝」,侍女居然還有著幾分熟悉,她是一個容貌艷麗只是顯然已經到了荼蘼之時的女人,這種危險的客人也只有這種名姝願意接待,年輕不經事故的名姝或許還會恐懼,哭泣與逃走,但這種快要走到生活盡頭的小人物,有的是對抗苦難的經驗,以及無所畏懼的勇氣。

「我,我最怕的是再不願意賒賬的麵包店主人和在外面碰碰碰敲門的房東。」她笑吟吟地說:「我要賺一大筆錢,然後到一個溫暖的港口,買棟可以看見陽光、海鳥和大海的屋子過活。」

讓侍女記住她的是,她可能是唯一一個服侍過國王三次以上的名姝。

……

米萊狄夫人慢悠悠地在蠟燭上點燃了長煙斗,將琥珀煙嘴遞到嘴邊,吸了一口,將青白色的煙霧從紅唇的縫隙間絲絲縷縷地吐出來……看著它們在空中飄蕩成鳥、野豬和蛾子的圖案,才懶洋洋地靠在了丟滿了鵝毛枕頭的長榻上。

能夠應付得了現在的卡洛斯二世,一頭怪物的當然不可能是一般人,不過貴女們一般很少接觸到貴胄重臣們所能接觸到的機密,所以雖然知道有巫師的存在,卻對此不夠敏感。當然,之前被豢養在這裡的可不是米萊狄夫人,她之前一直在那不勒斯,忙著滲透進義大利東南部里世界的事兒。

但瑪利·曼奇尼,科隆納公爵夫人的驟然離世讓她不得不將那裡的事情轉給了戎刻,趕赴巴黎,與科隆納公爵一同將他母親的屍骨送回加來安葬。

這件事情讓科隆納公爵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作為他的半個母親與老師,米萊狄夫人原本肯定是要陪著他度過這段痛苦時光的,但很顯然,無論對義大利人,還是對法國人來說,復仇比悲慟更重要,不過比起願意將仇恨醞釀成一杯甘醇美酒的義大利人,路易十四,太陽王從來就不是那種善於忍耐的人,尤其是如今的他擁有著無需忍耐的強大力量。

米萊狄夫人立刻被派往托萊多,這裡有一位「名姝」,雖然不是巫師,卻是米萊狄夫人的下線,米萊狄夫人不但給她錢,也給她藥水和「器具」,她才能在這裡堅持到今天——米萊狄夫人一到,就立刻取代了她。

比起其他人在小房間里等待時必有的惶恐不安——能夠忍耐與遮掩,但還是會痛,會怕死的,米萊狄夫人就要從容得多了,她要到成年後才知道自己是個女巫,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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