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三百八十六章 國王的巡遊(9)

這種情形巴黎和凡爾賽的人們可以說是司空見慣了,但對於聖西蒙公爵和他的同黨來說卻異常意外和苦澀,受到擁戴甚至被神化的國王並不在少數,譬如曾經的聖路易。但像是路易十四這樣,被民眾們視作聖人,視作主宰,又視作庇護者,甚至視作可親可敬的長者(雖然國王今年也不過四十歲)的情況,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被民眾畏懼的君王不在少數,或者說,要做到這點並不困難,只要有足夠的絞刑架和斬首台就行了,但要讓民眾敬畏,這就很不容易了——路易十四似乎對自己抱有很大的信心,他的近衛軍從不驅趕那些追趕御駕的民眾,如果有人馬車陷入了泥地里,馬兒或是騾子折斷了腿,還會有士兵哈哈大笑著跑過去幫忙,如果有人大聲祈求,國王或是公爵也會聽聽他們的願望,吩咐官員處理或是給點賞賜了事。

具體應該怎樣描述聖西蒙公爵也很難說——不過隨著國王的車隊距離聖日耳曼昂萊越來越遠,他也越來越沉默,他的「朋友」們也鮮少聚會和在一起急切地討論,他們愈發沉默,在車隊距離敦刻爾克還有五十里的時候,聖西蒙公爵看到他們中的一個伯爵走到國王面前,向他鞠躬的時候,竟然不那麼意外。

只是他仍然無法下決心交出手裡的最後一點力量,這原本是他想和國王交換權力與地位的東西。

……

路易十四將聖西蒙公爵的躊躇不決都看在眼裡,聖西蒙公爵是路易十三的一個錯誤,他並不諱言——聖西蒙公爵當時的地位與身份大概就和他麾下的沃邦、柯爾貝爾甚至富凱差不多,路易十三壞就壞在既沒有堅持住對聖西蒙公爵的信任,又沒有毅然決然地處理掉他,取回自己賦予他的權力——就像路易十四對富凱那樣。

不過路易十三是路易十四的父親,他當然不會去責備自己的父親,對聖西蒙公爵以及如他一樣心懷僥倖的人,他可以如朱庇特那樣揮舞雷霆權杖,將他們一網打盡,但如果是在二十年前,他是會這樣做的,但在二十年後,在他根基穩固,國庫充盈,擁護者眾多的情況下,他卻沒必要就此大做文章。所以,無論是旺多姆公爵,還是奧爾良公爵,看到的都是一個平靜而悠哉的國王,他的小鳥不斷地送來各處的消息,而他就像是欣賞莫里哀先生的新戲那樣時而對著它們發笑,時而對著它們搖頭。

越來越多的「被追隨者」送到了大巡遊的隊伍里,就連一個在狩獵時「不幸」摔斷了腿的侯爵先生也是如此,他與聖西蒙公爵四目相對的時候,不免苦笑連連,他們都是堅守領地,絕不接受國王賄賂或是引誘的守舊派人物,但他們實在應該想到,他們的陛下從來就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好人兒。

還有一些固執的老人,不是被國王「邀請」來的——雖然他們也是不得不如此——因為他們的兒孫都已經成了國王的人質。當然,這些年輕人都是自願的,在父親或是祖父的壓制下,他們或許無法離開領地,到國王的軍隊,或是巴黎,又或是凡爾賽去,但國王就駐蹕在他們的城堡(封臣有義務為國王提供最好的住處),或是距離他們不遠的行宮裡時,誰能遏制住他們歡快的雙腳?他們不看一眼威嚴又可親的國王陛下,不看一眼俊美洒脫的奧爾良公爵,不看一眼嬌媚動人的蒙特斯潘夫人,不參加一次通宵達旦的宮廷宴會與舞會,怎麼能甘心?

無論是年輕的男士,還是年輕的女士,他們是聽不進長輩的勸導與教訓的,與頑固的老人相比,他們並不看重打他們有記憶起就一成不變的領地與城堡,國王並沒有剝奪他們的爵位與財產,恰恰相反,他還給了他們很多機會——眾所周知,年輕人的天性就是衝動、好奇與傲慢,而且有讓·巴爾以及約瑟夫·波旁這樣的同輩人在前,他們又怎麼會認為自己會就此碌碌一生,雙手空空?

這些年輕人的投效當然得到了國王的讚許與恩准,自己的繼承人都已經成了路易十四的囊中之物,老人又能怎樣?若是他們依然抱持著原先的想法與做法,首先要吃虧受屈的就是他們的孩子,如果國王更無恥一些,沒有了繼承人的他們就算是保住了領地與權力,又能把它們交給誰呢?

路易摸了摸耳朵。

「怎麼啦?哥哥?」奧爾良公爵注意到了,借著酒杯的遮擋,側身問了一句。

「有點發熱。」路易說:「我聽人們說,如果你總是被人念叨,耳朵就會發熱。」奧爾良公爵聽了就不由得發笑:「我沒聽說過這種說法,」他說:「當念叨您的人肯定不少,」他看向人群:「這裡愛您的人和恨您的人只怕要打個平手。」

「事情總要被解決的。」路易捻起一枚漿果,卻沒有立刻把它放在嘴裡:「對波旁的國王來說,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如果讓小路易來做,我不太敢保證他能夠做好。」他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奧爾良公爵也沒有發出聲音,他知道兄長對王太子小路易是有些失望的,但他和許多大臣都認為,王太子小路易不是第二個太陽王才是好事……他們簡直不敢想像如果有兩個路易十四——一個年富力量,大權在握;一個青春正好,野心勃勃……

當然,奧爾良公爵可以保證,最後的勝利者必然還是自己的兄長,但這種爭鬥不但會傷害到法國,甚至會波及整個歐羅巴——這簡直就像是兩頭巨龍在相互廝殺。

小路易不像他的父親,路易十四會失望,更多人只會覺得這是上帝賜福法蘭西。

「不過我相信,」奧爾良公爵為自己的兄長斟了一杯酒:「等到大巡遊的隊伍到了敦刻爾克,會有很多人改變想法。」

「希望如此。」路易十四說:「我更希望與真正的敵人作戰,而不是無益的內耗。」

「他們會明白您的苦心的。」奧爾良公爵說。畢竟這次出面說服他們的會是一個不可抗禦的龐然大物。

因為此番駐蹕的只是一座小城,所以國王開宴的地方被移動到了庭院——而不是通常的大廳,這座城堡的大廳容納不下那麼多人,事實上這座庭院也很殘舊,但在夜晚的時候,被火把與蠟燭照耀著的樹木與繁花也勝過了綢緞與金箔,或是說,不足的地方也有大臣與貴婦的珠光寶氣充填,但在人群中,最耀眼的反而不是國王或是奧爾良公爵,而是蒙特斯潘夫人。

奧爾良公爵曾經疑惑過國王如何會選擇這麼一位王室夫人,要說,蒙特斯潘夫人固然美貌,但一見她公爵就知道她不會是國王喜歡的類型,看看先前的瑪利·曼奇尼,她勝在感情真摯,又與國王結識在年少時候;後來的拉瓦利艾爾夫人,她更多地是引起了國王的憐惜之情,但蒙特斯潘夫人呢?她實在是弄錯了一件事情——她只看到國王如同對待一個將領或是大臣那樣地對待他的王室夫人,卻未能真正地了解路易十四的本質。不,應該說,她終究不是莫特瑪爾公爵的女兒,而她的另一個父親也不是一個擅長陰謀的老練政客,以至於她無法把握那根最重要的「界線」。

奧爾良公爵聽著蒙特斯潘夫人發出的大笑聲,在心中說道,這位夫人最糟糕的地方就是將自己賣得太便宜了,不是他懷疑瑪利·曼奇尼或是拉瓦利艾爾夫人的感情——這麼說吧,換了任何一個宮廷中的貴女,如果能夠得到國王的青眼相待,她絕不會傻乎乎地要求什麼物質或是榮譽上的賞賜——國王的恩寵才是最珍貴的,有了國王的恩寵,要什麼沒有?

像是蒙特斯潘夫人……她自以為要比旁人聰明,從國王這裡得到了王室夫人的職位,收受賄賂的權力和享受人們追逐逢迎的機會,但國王看待她和看待瑪利,又或是拉瓦利艾爾夫人是完全不同的……

國王沒有為她準備後路。

不過奧爾良公爵知道的女士中有不少這種思想古怪偏激到令人無法溝通的人,他的妻子奧爾良公爵夫人亨利埃塔也是其中一個。她本來握著一手好牌——就算是經常受欺負,但她和路易,菲利普是一起長大的一點不假;因為她曾差點成了路易的妻子,最後卻陰差陽錯地成了他的弟媳,又因為奧爾良公爵菲利普過於風流,路易十四對她始終抱有一點歉意;後來在對荷蘭的戰爭中,亨利埃塔秘密返回倫敦,成功地促成了英國與法國的聯盟,又挑撥了查理二世與約克公爵的關係,這點功不可沒,路易十四也對菲利普說過,他應該好好對待他的妻子。

但奧爾良公爵還是難以接受亨利埃塔的一些想法,也無法理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從嬰兒起就一直過著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生活,她似乎總是被籠罩在一層看不見的陰鬱與悲傷之中,這種情緒在她與奧爾良公爵締結婚約之後也從未消失過,甚至影響到了他們的女兒大郡主,還有他們的兒子,近來更是變本加厲——也許是因為大郡主不再相信她——畢竟她曾經打算犧牲大郡主,兩次。也有可能是因為奧爾良公爵堅持要將他們的兒子亞里克斯送到王太后那裡接受照顧和教育……奧爾良公爵夫人認為這是一種懲罰與折磨,但這只是因為亞里克斯的年紀太小,無法參與大巡遊,所以暫時由留守凡爾賽的王太后照顧罷了。結果就是奧爾良公爵夫人在巡遊行程中一直鬱鬱寡歡,到了這裡還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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