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三百七十四章 柏林宮的父子

腓特烈回到勃蘭登堡的柏林宮時,他的父親大選侯正站在會議室最大和最完整的一面牆壁前看著歐羅巴地圖——不是之前修士們描繪的那種,比起一種確切的地理描述更像是一副宗教畫的地圖,而是他邀請了普魯士境內的巫師們,藉助了渡鴉的眼睛測繪出來的地圖。

這幅地圖平時幾乎都被掩藏在帷幔之後,大選侯很少把它拉起,以免引起人們的質疑,因為只要一看到它,別人就知道這幅地圖絕非凡人可為——腓特烈一看到它,也不由得放緩了腳步,他和自己的父親一起注視著這幅地圖,與之前隱晦不清的圖畫不同,這幅地圖準確地勾勒出了勃蘭登堡-普魯士現有的疆域——從地圖上看,勃蘭登堡-普魯士就像是一條飛揚起來的細長緞帶,勃蘭登堡在左下方,東普魯士在右上方,中間是東波美拉尼亞,絲帶包圍著的就是波蘭。

勃蘭登堡-普魯士的霍亨索倫家族在大部分有著悠久傳承的家族中,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新貴,首先,霍亨索倫家族是在十一世紀才被冊封為伯爵的,那時候他們的姓氏還是索倫,後來因為效忠於霍亨斯陶芬家族和哈布斯堡家族才得以在原先的勃蘭登堡公國絕嗣後有幸被指為新的選帝侯,而腓特烈的祖父,又通過婚姻得到了普魯士,並且將兩地合二為一,腓特烈的父親在即位之後,更是勵精圖治,謹小慎微,才終於將人們口中的「歐羅巴沙土瓶(指貧瘠)」的勃蘭登堡與混亂的普魯士治理成現在這個欣欣向榮的樣子——所以人們才會稱他為「大選侯」,這是一個富含褒義的詞語。

這幅地圖就像是一桶混雜著冰塊的冷水直接澆在腓特烈的身上,他發熱的頭腦猛地清醒了過來——大選侯知道走進房間的是自己的兒子,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背著手,看著地圖,好幾分鐘後,他才轉過身來,看著腓特烈。腓特烈已經超過了二十歲,是個健壯而又漂亮的年輕人,他在離開柏林的時候,嘴唇上還留著淺淡的鬍鬚,現在已經全部清理掉了——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因為鬍鬚很容易藏污納垢而不喜歡身邊的人蓄鬚是誰都知道的事情。腓特烈身上的外套甚至還是法蘭西皇家軍事學院的制服,皇室藍底色,白色紐扣和金色的腰帶,一直可以拉到膝蓋之上的靴子,這身裝扮讓腓特烈看起來又精神,又英俊,也讓大選侯忍不住嘆氣。

「你想去休息?還是現在就和我談談?」父親這樣問兒子。

腓特烈很明顯地抓了一把身邊的椅子,他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茫然,接下來卻突然變得比之前更鎮定了:「我現在就和您談談。」

「我讓人端酒來。」大選侯說。

他們兩人一起移動到壁爐邊,就像奧爾良公爵和大郡主那樣,勃蘭登堡比凡爾賽還要冷一些,壁爐中的火焰投出了金紅色的光線,讓整個房間都像是浸潤在黃金和血液里,腓特烈先喝了一大口加熱過的巴登酒,巴登酒也是葡萄酒,因為巴登在勃蘭登堡-普魯士最南,葡萄酒的酒精含量也要比其他地區出產的葡萄酒高,這一口下去,他的身體就立刻熱起來了。善解人意的僕從還送來了白肉腸,黃芥末與小牛肝湯,他捏起肉腸,剝了皮,在黃芥末里沾了沾,就大口地吞了下去,又喝了一大碗湯,大選侯安靜地等他吃喝完,看著他用葡萄酒漱了漱口,才示意他可以開始交談了。

「我聽說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二世已賁臨凡爾賽。」大選侯說。

「是的,」腓特烈說:「我見到他了。」

「據說他的身體狀況大有改善,」大選侯說:「就你看到的,確實如此嗎?」

腓特烈沉默了一會:「他能夠自如地行走,能夠騎馬,能夠狩獵,他的一個侍女據說已經懷孕,他的頭腦看上去也很清醒,能夠用法語和我們說話。」

大選侯盯著他看了一會,欣慰地一笑:「我很高興你沒有因為個人的私慾而隨意羞辱一個國王。」作為他的繼承人,腓特烈必須保持冷靜,一個國王是否長得醜陋,是否年老,是否畸形,沒人關心,腓特烈說的幾點才是人們關心的,他的身體看上去還挺健康的,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與思想,還能讓一個女人懷孕,這就足夠了。

「但你比他健壯,比他英俊,也比他更有學識,」大選侯一針見血地說:「大郡主也更愛你,這就是你為什麼會在我面前的原因。」

「是的,父親。」腓特烈說:「我來尋求一個機會。」

「我正在為你,為你的後代尋求一個機會。」大選侯說,他對腓特烈沒有隱瞞過自己的心思:「你也許會是一個國王,要麼你的兒子會是一個國王,但如果引發了利奧波德一世對我們的憤怒,霍亨索倫可能還要等上一百年。」

「父親,大郡主的嫁妝是一百萬里弗爾,外加弗里德蘭的一處封地。」

大選侯微帶訝異的抿住了嘴唇——之前說過,勃蘭登堡一直就是歐羅巴的「沙土瓶」,為了振興公國的經濟,大選侯可耗費了不少心思,甚至也效仿法國國王用起了巫師,但就算是巫師,也不可能無中生有,他們最少需要一個方向——讓大選侯更心動的是弗里德蘭的一處封地——弗里斯蘭位於北荷蘭上方,臨著瓦登海,外面圍繞只是一群島鏈。雖然還不知道大郡主的嫁妝在哪裡,但不由得大選侯立場不穩——他一直孜孜以求的就是為勃蘭登堡-普魯士拓展出一個出海口,而不是如現在這樣,被卡死在歐羅巴內。

就算是大郡主的領地中並沒有港口,弗里德蘭也要比距離大海十萬八千里的勃蘭登堡好多了,而且如果他與法國國王成為姻親,想要租借北荷蘭或是別處的港口應該也不是什麼問題——現在他想要訓練海軍都只能在阿爾斯特湖裡游來游去!

大選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但他也很清楚,利奧波德一世恨路易十四恨的要命,倒不是說他們之間真有什麼無法解開的冤讎——純粹是嫉妒,很多人都能看得出來,畢竟他們年齡相仿,身家相當,還是連襟——活見鬼的連襟!利奧波德一世自詡天生英才,一心一意地成為真正的「皇帝」,卻始終慢路易十四一籌,不但是婚姻,就連繼承人也是如此,而且,就大選侯知道的一些秘聞中說,路易十四曾經狠狠地耍弄過利奧波德一世一次,大概就是在佛蘭德爾的問題上,畢竟如果不是他先與利奧波德一世有過秘密談判,利奧波德一世怎麼會在法國攻打佛蘭德爾,西班牙人節節敗退的時候袖手旁觀呢?

不久前的大會戰更是直接刺|激到了利奧波德一世,畢竟不得不向自己的宿敵求援,還因此欠下了一大筆債務,連王后的珠寶都抵押出去了才能償還……就足以讓利奧波德一世用路易十四的名字來取代魔鬼了。

如果勃蘭登堡-普魯士向路易十四靠攏,無論出於私還是公,利奧波德一世必然也會將霍亨索倫家族視作仇敵與叛逆,那麼大選侯籌劃的,將普魯士公國升級為王國的事情,就不知道要拖延到什麼時候了,偏偏這點必須取得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承認,法國國王在這點上可幫不上忙——除非利奧波德一世第二天突然承蒙上帝感召上了天堂,而選帝侯們選出的皇帝正是路易十四……算了吧,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可能,神聖羅馬帝國的諸侯現在已經對法蘭西又是嫉妒,又是忌憚,他們選了路易十四做皇帝,路易十四就敢讓這個皇帝名副其實,別說別人,就算是大選侯也不會投票給那傢伙。

「但是……」腓特烈握著杯子,遲疑不決地說道:「如果皇帝陛下也樂於見到這個結果呢?」

「什麼?」大選侯已經猜到了一點,但他也起了心思,想要看看腓特烈是不是能夠思考到那一步:「你怎麼會覺得皇帝陛下會願意我們與路易十四結親呢?」

「有幾個原因,」腓特烈舔了舔嘴唇:「首先,父親,大郡主是奧爾良公爵之女,又有著如此豐厚的嫁妝,她不太可能被嫁給一個法國人,這很……浪費,所以,」他看了看父親的臉色:「她終究還是要與一個強大的國王,或是一個大公結婚的,但大公主已經嫁給了瑞典國王卡爾十一世,王太子妃是葡萄牙的公主,給太陽王以及奧爾良公爵的選擇並不多……」

「不多,但不是沒有,薩伏伊,帕爾馬……」大選侯隨口舉了兩個例子。

「是的,但若是如此,法國國王一樣會得到助力,既然如此,我們與他們又有什麼區別呢?」

「區別在於,普魯士要從公國升為王國,需要利奧波德一世的承認,但他肯定會希望大郡主成為一個大公夫人,而非王后。」

「可若是從另外一方面來說,如果大郡主沒有成為我的妻子,那麼她最大的可能就是成為西班牙王后。」腓特烈一攤手:「父親,就我看到的,奧爾良公爵與路易十四對她的寵溺——以及法國對西班牙的……志在必得,她一旦嫁到西班牙,」他有點艱難地說道:「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懷孕,卡洛斯二世看似健康,但誰也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作為王太后,大郡主必然會代子攝政——她肯定是會極力傾向於法國,而不是奧地利或是別的國家,到那時候,哈布斯堡也等同於失去了西班牙。」

「西班牙人不會允許她這麼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