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小歐根

人們在記述十七世紀到十八世紀,法蘭西最為著名的將軍們時,歐根·德·薩伏伊無疑是相當令人矚目的——他出身顯赫的薩伏伊家族,卻有個不幸的童年,他三歲時母親就因為一場可怕的事故喪了命,他的父親蘇瓦松伯爵立刻娶了新的妻子,他的繼母出身平平,卻和他的父親感情深厚,並連續生了好幾個孩子——小歐根被送到祖母那裡,後來又在九歲的時候被送到凡爾賽宮被王后撫養,他和王太子以及科隆納公爵,當時還是小昂吉安公爵的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二世關係融洽。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直到這個年輕人以赫赫軍功被冊封為陸軍元帥,他的國王路易十四再三要求,他也沒有步入教堂,也沒有任何子女,有不可信的謠言稱,歐根親王曾經戀慕過路易十四的大公主伊麗莎白,在被拒絕後就放棄了對愛情與婚姻的追求,但願意相信的人並不多,當時戀慕大公主的年輕男士們足以從凡爾賽排到維也納,但他們也很清楚自身應該承擔的義務與所擁有的權力,愛情的消逝並不影響他們擁有婚姻與子女。

歐根親王卻終身未婚,也沒有任何合法或是不合法的子女。

……

這都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現在的大公主依然還只是一個純潔的少女,小歐根也只是堪堪成年。

大公主的邀請是通過王太子發出去的,小歐根十二歲的時候,就完成了初級學校的所有課程,成為皇家軍事學院的一名新生了,與第一批幾乎全都是軍官以及優秀士兵出身的學院不同,他們稚嫩的就像是春日的小樹,奮力地迎接著上帝賜予他們的一切,無論是陽光,還是暴雨。

「我們去大運河吧。」大公主說,小歐根就跟在她身後,他們默然無語地一直走到運河邊,運河波光粼粼,春日的河水與天空,都像是染上了一層新芽的翠綠碧藍,說不出的明媚動人,令人一見就覺得心神舒暢,但比起平靜的大公主,小歐根心中卻充滿了絕望和苦澀。

多麼奇怪啊,人就是如此,明明知道將要降臨的必然是一場凄冷的狂風暴雨,卻總還抱著一線希望,彷彿下一刻陽光就會撕開烏雲,將溫暖的光線投在自己身上似的。

小歐根恭謹地服侍大公主上了船,這種威尼斯船是王后特意從義大利採買的,是一種風景,也是一種交通工具,還有的就是,當凡爾賽宮裡的人只想單獨談談話,不想被別人竊聽的時候,他們就會乘坐這種小船,從運河這一端到末端的大湖,需要半小時,這段時間足夠他們說完想要說的話了。

哪怕在踏上小船的時候鼓足了勇氣,但小歐根發現,他依然無法做第一個開口的人。於是,幾分鐘後,大公主要求道:「和我說說話吧,歐根,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殿下。」小歐根說,他看向大公主,大公主今天沒有戴寬檐帽,而是用一柄精緻的遮陽傘來遮擋過於強烈的光線,柔和的光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的面容看上去就像是浮動在晨光中的珍珠,她的頭髮簡單地盤起在,只是為了不失禮地綴著珍珠和鑽石,沒有戴耳環和項鏈,這種姿態往往只有在家人面前才會有——家人,小歐根曾經渴望過家人,但現在他又憎恨起這個名詞。

「我想知道,」小歐根問道:「您之前說,最後一面,如果不是最後一面呢?」

「那麼您想隨我走到什麼地方呢?」大公主反問道:「瑞典嗎?但我的父親,您的國王已經說了,他不會讓法國人和我一起去瑞典,我所有的一切,除了我的靈魂和軀體,都要留在法蘭西,我要接受瑞典人民奉獻給我的任何東西,成為他們的王后,從那天起,我就不再是法蘭西的公主了。」

「如果說您不允許一個法國人和您一起去瑞典,」小歐根說,一邊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船槳:「那麼一個奧地利人呢?」

大公主危險地聳起眉毛:「別說,」她嚴厲地說道:「別說,別告訴我,您竟然有著那樣的打算!」

「利奧波德一世直到今天也沒能有個健康的男性後裔,」小歐根死死地握著手裡的船槳,急切地,一口氣地說下去:「我已經成年了,我很健康,雖然有點矮小,我,我要走到他面前去,告訴他我的母親是奧林匹婭,他見過我,我也記得他,他曾經把我抱在膝蓋上,稱我為他的兒子,我願意承認他,也要求他承認我,我至少可以得到一個公爵的爵位……我……」

「啪!」

一記耳光把他剩下的話全都打了回去!

小船微微地左右搖晃著,大公主已經站了起來,小歐根下意識地伸出手,怕她跌到水裡去,這個舉動讓大公主心軟了一下,但她想起之前小歐根說的話,她的心又迅速地堅硬了起來:「愚蠢!」她跺著腳喊道,「何等愚蠢!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對小歐根,路易十四和蘇瓦松伯爵確實有著自己的心思,但前者讓小歐根活著,並且允許他如同王子那樣的生活與學習,後者願意讓出自己長子的名頭和繼承權,就說明了他們對這個無辜的孩子,還是抱著一點憐憫之心的,又因為奧林匹婭也是瑪利的姐妹,瑪利是小歐根的姨媽,路易十四甚至允許他住在凡爾賽。

凡爾賽的房間可不是那麼容易有的。

小歐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也知道,如果他這樣做,無疑會讓很多人陷入尷尬的境地,首先就是蘇瓦松伯爵,而後是路易十四,但他也時常想著,如果他在意外中和母親一樣死去,或是留在了奧地利,也許對所有人都好,他不認為自己會是一個平庸的人,但如果他是法國的歐根·薩伏伊,他就不可能與大公主有任何關係。

除非大公主願意和大部分貴婦人那樣,在婚後,生下丈夫的第一個孩子後,就開始沉淪在糜爛的婚外關係里。但小歐根也知道,雖然路易十四有著三位王室夫人,但他對婚姻的尊重遠超過任何一個君王,甚至連科隆納公爵夫人也不能越雷池一步——這不是單純的因為感情,更多的是因為他必須保證自己的婚姻,與正統婚生子的權力。

而比起王后,或是奧爾良公爵夫人,大公主與大郡主接受的教育反而更多地來自於她們的父親,大公主為了能夠與將來的丈夫瑞典國王卡爾十一世有合契的話題,在婚約確定時就開始學習瑞典語,如同翻閱典籍那樣閱讀和背誦瑞典王室與卡爾十一世的情報,才能讓卡爾十一世在巴黎與凡爾賽的短短几天里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就連同為瑞典人的,不免對未來的王后吹毛求疵一番的使者與大臣也完全傾倒在了她的裙下。

要達到這種程度,她所秉持的可不只有美貌。

她的眼睛是那樣的美,就像是翻卷著波濤的大海,它們不但繼承了路易十四眼瞳的光澤與顏色,也繼承了它們的勃勃野心,與小歐根在其他地方見過的貴女不同,大公主與大郡主都是那種對自己將來的道路了如指掌的人,她們不會允許有人成為她們的障礙——這一記耳光,只是對幼年同伴的小小懲戒罷了,小歐根毫不懷疑,如果他將這個念頭付諸實施,無論是不是能夠成功,巴士底獄會是他最後的歸宿。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陽光實在是太強烈了,他在心裡說。

「我不會選擇你,或是任何一個人,除了卡爾十一世。」他聽到大公主平穩地說道:「我將努力爭取,不但要獲得他的承認,獲得王太后的承認,也要獲得瑞典人的承認,我要手掌權杖,懷抱王子,與卡爾十一世並肩坐在白銀御座上,我要維繫瑞典與法國的同盟,保證它無論任何時候也不會與法國成為敵人,波旁的血脈將會在那片冰凍的土地上流傳下去,流傳很多年。」

「我知道你喜歡我,愛我,」大公主沒有拉開歐根擋在眼前的手,「但你覺得我什麼時候會需要這份愛呢?」她說:「對,就是我遇到危險,被上帝與民眾拋棄,無處可去的時候,那時候不但是我,就連法國與波旁也必然搖搖欲墜,告訴我,你想要看到那樣的狀況出現么?」

「別逼我,殿下。」

「您還那麼年輕,您不是我,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如同我們這樣的人,身系千線萬縷,我們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就可能掀起滔天的巨浪,殃及數以萬計人的性命與生活,我們必須小心翼翼,未雨綢繆,不可放縱自己,給別人,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我親愛的朋友,你的愛情必然是美妙而又純潔的,但請原諒,我無法接受,因為我不屬於自己。」

「你屬於法蘭西,也屬於瑞典。」小歐根嘶啞著聲音說道。

「您會忘記我的。」

「我不會。」

「那就不忘記。」大公主笑了,她坐回原先的位置,抽出手帕在運河裡浸透,而後絞乾,敷在小歐根的臉上,因為卡爾十一世愛好狩獵,路易十四也希望大公主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至少能夠長途騎馬而不掉隊,所以她手上的力量一點也不小,小歐根也還是一個少年,皮膚還沒那麼厚重粗糙,所以他的面頰被留下了一個鮮明的紅色印記。

「如果你不願意忘記,那麼記得我也無妨。」大公主接著說道:「留在凡爾賽,留在法國,留在我父親身邊,你已經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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