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三百六十二章 新法蘭西

與印第安人一起到來的是新法蘭西的總督盧松勛爵的許多禮物與一封言辭懇切到甚至有點卑微的信件,雖然言辭還有點生硬——也許是因為他終究是個軍人的關係。但只要是個能夠用腦子而非膝蓋思考的人,就能知道蒙特利爾公爵的冊封,意味著路易十四的視線已經從歐羅巴內部轉向了殖民地。

在這個時代,君王們的榮耀依然從歐羅巴,而不是從殖民地來,無論是先前的百年戰爭,三十年戰爭,還是還未發生的七年戰爭,九年戰爭,不誇張地說,幾乎全都局限在這塊富饒成熟的大陸上,歐羅巴是國王與皇帝們的寶座,殖民地不過是給他們的軍隊與人民提供給養的乳牛罷了。

但路易十四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在他咬著牙打下佛蘭德爾與荷蘭的時候,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新王過於窮兵黷武,法蘭西沒有足夠的人口填充這些地方,但事實上,不過十年,若是你走在佛蘭德爾或是荷蘭三省里,你會發現,這裡到處有人在說法語,穿著可能只比巴黎晚了一兩個月的時興衣裙,天主教堂一座接著一座地矗立起來,教士們每天都要為一個或幾個嬰兒洗禮,手臂酸痛到抬不起來。

它們反哺法蘭西的日子甚至比柯爾貝爾先生預料的還要早,佛蘭德爾有三分之二的土地都是丘陵與平原,他們種小麥,種土豆,種蔬菜,養牛和羊……商人們不斷地從這裡帶走大量的農產品和紡織品,然後將法蘭西境內的貨物運送到這裡——這裡的人什麼都要,犁頭、草叉、連枷……煮鍋煎鍋、陶瓷或是黃銅的杯子和碗,漂亮的裙子和絲帶,玻璃鏡子……等等。

這種令人艷羨的良性循環形成也不過幾年,但現在荷蘭與佛蘭德爾幾乎已經不會成為法蘭西的負擔了,也不怪英國的查理二世和神聖羅馬帝國的利奧波德一世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如果他們再不做些什麼,他們的支持者就更少了——別忘了路易十四承諾過,只要不犯下任何罪過地度過二十年,新領地的民眾也能和法蘭西人那樣沐浴在太陽王的光芒下。

敦刻爾克的勝利無疑給了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當頭一棒,相對的,驕傲的法蘭西人也與他們的國王那樣,一邊大肆嘲笑那些可憐的蠢貨,一邊繼續自己的生活——宮廷里只有奧爾良公爵夫人,也就是查理二世的妹妹受到了一些影響,但這些影響在路易的寬待下很快就消失了,凡爾賽的人們已經習慣了看國王的身邊有那些人,只要奧爾良公爵還在與國王共進晚餐,奧爾良公爵夫人依然出現在舞會上,與蒙龐西埃女公爵,王后與王太后坐在一起,那麼就不會有人對她說三道四。

這些來自於殖民地的土著也是如此——哪怕他們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兇猛的野獸,那也是國王的野獸。

路易十四對印第安人也很感興趣,說句刻薄的話,這些印第安人可能比某些尸位素餐的大臣更有價值,他一邊翻閱著皮埃爾·德蒙與尚普蘭先生的日記(他們是法蘭西在北美殖民地的開拓者),一邊將覲見的時間放在了下午,在凡爾賽宮旁邊的高丘上,那裡經過十來年的修繕與維護,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野餐和望遠的好去處,想必也會讓這些習慣了幕天席地的印第安人不那麼緊張。

當宮廷中的人們知道,國王不但仔細斟酌了會面的地點,還特意欽定了印第安人的菜單——此時的宮廷多以禽類和魚類為主菜,但對印第安人來說,這兩者都不是他們最常食用的東西,所以就換成了以牛羊肉為主的大菜,量也要比原先的更多……諸如此類——之後,那些古里古怪的視線和竊竊私語就幾乎不見了。

那些人大概不知道,這些印第安人是會說法語,也能聽懂法語的吧。

路易十四在明亮的白色帳篷里,接受他們的敬禮,聽他們自己介紹自己的時候,就看到自己身邊的幾個官員和侍從都有點尷尬——他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這些印第安人的法語居然還說的比英國人或是荷蘭人還要標準,只是很慢,有時候遇到了複雜不常用的單詞,他們也要相互商討一下,或是要求說話的人重讀一邊,才能理解。

換了一個人,他大概不敢要求路易十四這樣做,路易也不會寬容地答應,但這些印第安人的目光十分乾淨,態度直率,他們的要求里沒有蘊含著什麼惡意,或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單純地想要理解彼此的意思罷了。

他們的首領,一個有著法國名字「羅格朗」的人還取出一些煙草請法國人的「大酋長」抽,雖然路易並不推崇煙草,但也試了試——他的宮廷里也有精緻的長柄煙斗,他用的這支還是不久前從奧斯曼土耳其人那裡繳獲的,與法蘭西宮廷里以金銀、象牙為主的器皿擺件不同,這柄煙斗的主要材料來自於海泡石,尚未經過煙油浸潤的海泡石是灰白色的,整體呈現出一隻大張著嘴巴的雄獅形象,煙嘴是琥珀的,路易見到印第安人的首領好奇地注視了它一會,就和他交換了煙斗。

羅格朗接過煙斗,握在手裡,抬起頭來注視著路易十四。羅格朗在法語中是大個子的意思,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的印第安名字也有著高大的含義在,所以對這個名字並不排斥。

「事實上,法國人的名字大多也是從綽號來的,」路易說:「像是你的羅格朗,還有愛喘氣的埃布爾,和勇敢如熊的伯納德,以及紅頭髮的人盧梭。」

「你們和我們很像,除了你們的皮膚更白。」羅格朗說:「您的戰士要我們到這裡來,他說你有意讓您的兒子成為魁北克的主人,我願意和您結盟,共同對抗我們的敵人。」

「我已經看過了他的書信,您是休倫的酋長,」路易說:「你們的敵人太多了,易洛魁人是你們的敵人,蒙塔奈人也是你們的敵人。」

「易洛魁人曾經殺死過你的戰士,」羅格朗說:「蒙塔奈人也已經投靠了英國人。」

「您讓我感到驚訝,」路易直言不諱地說:「你們距離這裡那麼遠,卻已經知道很多法國人也不知道的消息。」

「我並不太清楚您與另一個酋長的問題,」羅格朗說:「但我看到那些白人殺死了您的戰士,你們相互爭鬥,就和我們與易洛魁人那樣。」

路易點點頭,有時候事情也許並不那麼複雜,在他與查理二世還保持著溫情脈脈的假象時,在北美的英國人和法國人確實還在打仗,只不過因為路途遙遠,信息不通,所以有時候一座堡壘,一個定居點的淪陷,可能要等換防的軍隊抵達才能被知曉。

這種事情早在尚普蘭時期就發生過。

「我有許多戰士,」路易說:「他們可以從這裡一直排到魁北克,你們有多少戰士?」

「休倫的戰士十分勇敢,他們一個人就可以抵得上一百個。」

「無論怎樣勇敢,都比不過一枚子彈。」

「我準備了許多河狸皮,野牛皮和木頭,」羅格朗說:「你們可以用酒、子彈和槍來換。」

「我承認你們都是好獵手,好戰士,但結盟的雙方必須力量對等,」路易說:「強者無需與弱者交談。」

「正如狼不會與兔子說話,」羅格朗說:「但魁北克的冬天能夠將話語冰凍起來,你們的戰士會被凍死,或是生病。」

「說到生病,」路易說:「你們比我們更值得煩憂,冬天只有一季,春天到秋天卻有三季,可怕的疫病會讓你們的戰士與母親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

「您的大臣告訴我說,您有辦法讓我們不再生病。」

「我有很多巫醫。」路易說。

羅格朗低著頭想了一會:「我承認您比我的部落更富有,更強大,也更受神明的庇護,那麼您認為,我們怎樣才能取得和您結盟的資格呢?如果您要禮物……」

「我很喜歡你們的禮物,但足夠了。」路易說:「我不想改變主意,先生,我想要一個強大的盟友,因為魁北克距離這裡那樣遙遠,我的兒子又那樣幼小,我不希望等他長大後,見到的只是一片荒蕪——您的部族不是最強大的,也不是唯一,有時候盟約被破壞,不是因為一方背棄了另一方,而是因為另一方過於弱小,在殘酷的傾軋中,不知何時就會悄然湮滅。」

「您是說戰爭。」

「永無止境,直到只有我們。」路易說:「我不需要第二個紅褐色皮膚的盟友,你們也不需要第二個白色皮膚的盟友,除了彼此,我們面對的都應該是敵人。」

「您像是一條想要吞下天地的大蛇。」羅格朗說,「您方才還在責備我有太多的敵人,現在卻要我成為整個世界的敵人。」

「我可沒責怪過你有太多敵人,我責怪的是你有太多敵人。」這句話讓一些人聽起來會犯糊塗,但羅格朗顯然不在其列,「那我需要的東西太多了。」

「我不希望你有第二個白皮膚的盟友,卻不在意您有第二個紅皮膚的盟友。」路易說,「在這裡我同樣有很多朋友。」譬如瑞典人,譬如葡萄牙人,譬如一部分義大利人,荷蘭人與佛蘭德爾人。

「我需要考慮。」羅格朗最後說。

「您有很多時間,我的兒子尚在襁褓。」路易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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