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三百五十七章 讓·巴爾的一夜

教士立刻豎起他的耳朵聽了聽,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但從拿出來變成了放回去。巴爾也站了起來,無聲無息地打開了槍套,教士對他搖了搖頭,對通往二層樓面的階梯指了指。

看到巴爾藏好之後,教士才去開了門,門外沒有月光,星光暗淡,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但他點燃在小廳里的燈隨即將金紅色的光芒投在敲門的人身上——哪怕被教士碩大的身體遮去了一部分,他也馬上認出了來人竟然是他堂弟的表妹的女兒的小姑子——這個鎮子實在是太小了,幾乎人人都有關係,這孩子還接受過他的祝福呢。

不過有那麼幾秒鐘,教士差點就尖叫起來,因為來人雖然還能辨認得出原來的面貌,看上去卻像是一個剛從墳墓里爬出來的食屍鬼,面色發黃——是那種裡面透著灰白的黃色,頭髮蓬亂,渾身沾滿了泥土,等等!作為半個海盜,教士嗅出了從她身上傳來的血腥味,那麼說,那些滴滴答答的東西不是水,而是血嘍?

「伊娃?」教士背在身後的手抓住了匕首。

「是我,大人,救救我。」那個叫做伊娃的女人說,然後一頭栽倒在教士面前。

教士以一種與他肥胖的身軀完全不相稱的速度跳了起來,越過伊娃的身體,伸長了脖子(如果他有)向著靜寂的街道望了望——他在禮拜堂里住,鎮子雖然小,但這座禮拜堂還是按照教義上的要求,不但建得又高又大,堅固美觀,位於廣場邊緣,還距離鎮子上的任何一座房屋有一段距離,伊娃和他都沒弄出什麼大動靜,沒有驚動什麼人。

他站在門口等了一會,才動手將伊娃拖回禮拜堂,這時候巴爾也已經走出來了,在教士不贊同的目光下,他搬起女人的頭,教士只得去搬起女人的腳,把她放在內間的地毯上,而不是繼續躺在冰冷的石頭地上,說真的,幸而有巴爾的幫忙,一個徹底昏厥過去的人,和屍體一樣沉重,教士已經很久沒有干過這樣的苦活兒了。

然後,他們彷彿有默契一般的,教士拿了一團乾燥的海綿(從海里撈出來後晒乾的那種),提著一桶水,沿著伊娃走過來的路一路打掃過去,等他回來之後,木桶里依然蕩漾著明亮的水波,但習慣了看到父兄做這種事情的巴爾一眼就能知道他剛從廣場上的水井重新打了水——在他們還是海盜的時候,就有人犯過這種錯誤——在沒有自來水的年代,一般人家都會在家裡儲備一點水供給早晨起來的人用,士兵們搜查村莊的時候,會有精明的傢伙去檢查水桶,如果水桶空了,很有可能就是被用來清洗傷口或是除掉受傷的人留下的痕迹了。

教士將水桶放回原先的位置,禮拜堂里也已經被巴爾擦得乾乾淨淨,壁爐里的火重新燃燒了起來,裡面的東西還在噼里啪啦的燃燒——用來擦拭傷口的干海綿,染上血的衣服等等,伊娃面朝天地躺在地攤上,現在可以看到一道傷口從她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胸。

巴爾與教士對望了一眼,這種傷口對他們來說再熟悉不過,他們就像是看到了一個可能要略高於伊娃的人,對她舉起了短劍或是長刀,想要砍斷她的脖子,但不知道是他手軟了,還是伊娃警惕地躲開了,不,應該是她在那一霎那猛地避讓並且後退了,這道傷口才不至於致命。

這個聰明的姑娘渾身是泥,也不是單單是因為她在逃走的時候慌不擇路,她還弄了一些濕潤的泥巴塗抹在傷口上想要止血,不然的話,但如果她是從教士知道的那個地方跑來的,這段路也已經足夠她流干身體里的血了。

教士點了一支蠟燭,湊過去看那道傷口,那道傷口看上去已經不是那麼猙獰,經過簡單的擦拭後,上面被灑滿了藥粉。教士嘖了一聲,沒別的,這正是國王的葯,在它才被造出來的時候,在海盜這些要靠著不規矩的買賣活命的人中流傳的特別快,他也倒賣過這種裝在褐色小瓶子里的葯,有一段時間,它的價格與同體積的寶石相等,現在價格雖然不再那麼嚇人了,但也等同於同體積的黃金。

但只要有賣家,就永遠有買家,這不是葯,是一條命。

他的侄兒一動手,用掉的「金子」就可以給他的聖母瑪利亞像鎏層金,教士一邊遺憾地咂著嘴,一邊看著巴爾又拿出了一小瓶藥水,這種藥水可能比之前的藥粉還要珍貴,上面還配著橡膠滴管,他撥開伊娃的嘴唇,只往裡面滴了一滴,就收了起來。

這個藥水可真是立竿見影,伊娃立刻就醒了,她的眼睛裡還殘留著之前的驚恐,尤其是她看到了巴爾的時候,但教士馬上就擠了過來,她頓時就安心了,「是誰?」教士簡單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叔叔……」伊娃小聲而急切地說道,甚至想要坐起身來,握住教士的手,但她身負重傷,身體虛弱,越是急著想要說什麼,越是說不出來,她的面孔甚至都因此扭曲起來。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在敲門了。

教士頓時停住了所有的動作,他看向伊娃,伊娃的眼中迸發出極度的憎恨與慌張,他明白了,對著巴爾,向「老地方」示意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喊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後故意踏出沉重的腳步聲,還在不斷地打著哈欠,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

他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門前,打開門閂又用了好幾分鐘,外面的人一等門打開,就急不可待地一擁而入,一個人還想要伸手推搡教士,但教士是什麼人呢?除了三百磅左右的體重之外,他在年輕的時候,也是船上的一把好手,要在晃動的甲板上自如地行走,坐卧站立,沒有一雙就像是釘著釘子的腿腳可不行。

所以那個人不但沒能推倒教士,還差點因為反作用力摔倒在地上,如果不是他的同伴適時地抓住了他。

沒能恐嚇到禮拜堂里的教士,反而讓自己出了丑,為首的那人臉色就不太好看了,教士舉高蠟燭,「哦,」他說:「是你,傑克。」

教士認得這個人,他是伊娃的丈夫。但他不是一個法國人,而是一個英國人,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在敦刻爾克沒有被賣給路易十四的時候,它是英國人的城市,這裡和附近的城鎮里都有英國人,他們偶爾也會和法國人結婚。但這個英國人又有所不同,因為他是敦刻爾克的英國滯留兵。

說起來這群人也是又可憐,又可笑——他們曾經屬於那位距離英國王位只有一步之遙的護國公克倫威爾,克倫威爾死後,查理二世既不願意贖買他們,他們也不願意回到英國,主要是擔心查理二世會以叛國罪將他們流放,或是處死,他們也不願意為一個國王效力——這樣,最終大約有七千人到八千人滯留在了敦刻爾克。

不過士兵與軍官是不同的,這些人中的軍官在得到路易十四的承諾後,也願意進入法國人的軍隊或是軍事學校做事,失去了指揮者後,這些士兵們有段時間完全茫然不知所措,但很快地,他們迎來了國王的旨意與新的管理者,他們被打散,分開重新編隊,收繳武器,身上漂亮的紅色軍服也改成了深褐色的工兵制服,雖然說也不是太難看,但其中的意味著實深長,一些敏感的士兵甚至拒絕換上新制服,他們隨即就被逮捕和處死。

願意屈服的士兵,路易十四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地將他們塞到自己的軍隊里,作為工兵,他們被要求去修繕敦刻爾克周圍的工事與道路——巴爾之前經過的那條寬敞平坦的大道就有他們的功勞。

在有了收入,也有了固定的居所後,人類最基本的需求也被提上日程,他們之中的一部分打定了主意要孤身一人直到去見了上帝,另外一部分人卻決定了要在這裡繼續自己的生活,他們娶了法國姑娘,也開始學習法語,也許幾代之後,他們也只會認為自己是法國人。

當然,這樣的人並不多,因為法國人為什麼不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法國士兵呢,誰都知道路易十四對自己的士兵有多好。這些英國士兵,他們也許比在國內的同伴過得更好,更安全,但與法國士兵一比,就什麼都不是了。

但這個傑克是例外,首先,他是個軍官,甚至還是一個貴族,他沒有接受法國國王的邀請,也沒有回到倫敦,哪怕他的親人來找尋過他,他似乎就決定在敦刻爾克終老了,教士的……親眷,一個年輕的姑娘愛上他也沒什麼可奇怪的,雖然他年逾不惑,但身體強壯,容貌俊美,還有這一種年輕的小夥子沒有的沉穩與可信,他還是那些英國人的頭兒。

教士對這樁婚姻不是很看好,現在看來,可能比不好還要不好一點。

「我來找伊娃,」傑克平靜地說:「教士先生,我們遇到了很不幸的事情。」

「什麼事情?哦,天啊,聖母在上,」教士說:「你們遇上了強盜嗎?」

「不是,」傑克說:「更正確地說,是我遇到了不幸,先生,伊娃與另一個年輕人相愛了,她背叛了,我今晚發現了他們,但在爭鬥過程中,我可能誤傷了伊娃,我正想要向她道歉,看看她的傷口,她就逃走了,」他嘆了口氣:「我想她是誤會我要殺了她,請您告訴她,我是不會傷害她的,請她出來,我帶來了醫生,我很擔心她,她還有著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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