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三百五十三章 熱鬧滾滾的叛亂活動(5)

那是一座綴滿了玫瑰與絲帶的抬轎,其數量足夠半座宮殿的貴女用來打扮自己。

而且與柯爾貝爾的小抬轎不同,這座抬轎是古羅馬式的,也就是說,人在裡面並不是坐著,而是半躺著的,它不但體型龐大,鎏金底座遍布精美的波浪花紋,扶手末端是象牙的,被雕琢成一個伸出的天鵝頭顱,坐墊和靠背都是絲綢充填毛絨的不說,還擺放著綴著流蘇的抱枕。

抬著抬轎的兩名僕役,不但衣著遠勝過一般的外省貴族,就連容貌與身材也是如此,就算是放在國王的軍隊里也毫不遜色(後來學者們才知道他們確實是軍官,甘願做這種低賤的事情完全是出於愛情)。

有資格坐在這樣的抬轎上的人,也正如人們的想像那樣,是個姿容艷麗,神采飛揚的女性。她一手輕輕搖著鴕鳥毛的羽扇,一手挽著一個男童的腰肢,免得他過於頑皮而掉下抬轎,對於人們的驚呼與讚美她絲毫不受影響,只在看到有價值得到她回應的人才會微微一笑,或是伸出羽扇來輕輕點點對方的肩膀,又或是伸出手來讓對方匆匆一吻。

「天啊,」托里拆利畢竟是一個義大利人,「這難道是阿芙洛狄忒與厄洛斯(古希臘的愛與美女神與她的兒子)么!」

「對一些人來說,確實如此。」斯賓諾莎說,然後吞下了第二句,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她就是冥王哈迪斯座下的三頭犬,但這件事情他要慢慢和兩個同伴說:「她就是蒙特斯潘侯爵夫人。」

這麼一說,另外兩人也恍然大悟了,「但不是說這位夫人在凡爾賽宮裡也有自己的房間,而且僅次於王后嗎?」她是有什麼事情出去,然後在今天回來?

「怎麼可能,今天對她和她的孩子來說是個大日子。」斯賓諾莎說:「她之前可能也曾帶著那位小殿下來過凡爾賽,不過你們要知道,在國王承認之前,王后,王太子妃,王室夫人,無論誰懷孕了,誰有了孩子,都是假的,不存在,就算他就在你面前,也不能和他說話,甚至不能注視他,不然就算僭越。」

「等等,為什麼這種事情要國王承認?」托里拆利驚訝地問道。

比起一直在佛羅倫薩的托里拆利,惠更斯也算是在法國居留過一段時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法國宮廷中有這樣的規矩也不是一兩年了,」他說:「我的一個朋友說,不但必須對孕婦或是孩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算是孕婦本身,如果國王沒有宣布她懷孕,她一樣要在王宮的宴會上出現,跳舞,喝酒,用賭博和遊戲消磨到很晚,還要穿束身衣,化妝,不能蓬頭垢面令得王室蒙羞。」

「呃……也就是說這位夫人在懷孕的時候也要……」

「不,路易十四對自己的王室夫人還算是寬容,」惠更斯說:「他讓她去了楓丹白露。」

這樣就不算是在宮廷里了,但問題是,那位小殿下在楓丹白露出生後,國王沒多久就去打仗了,這段時間對蒙特斯潘夫人來說可算是折磨,她以誕下了國王的孩子自豪,但在國王承認前,誰也不會正視這個孩子,他沒有名字,也無法進入盧浮宮或是凡爾賽宮,就連蒙龐西埃女公爵也不敢把他帶到王太后面前,只能勸慰她說,等到國王回來之後,孩子就會馬上得到承認的。

但科隆納公爵,還有哈勒布爾公爵出生的時候,據說國王都是在外面的房間等候著的,哈勒布爾公爵更是一出生就得到了公爵爵位,以及一大片領地。

蒙特斯潘夫人在平定巴黎的暴亂時,越到後期,越是瘋狂,也是有原因的。

也正是因為之前被壓抑的太久,所以一得到國王的承認,她就迫不及待地要向整個凡爾賽展示與國王的兒子,她在凡爾賽有房間,偏要先帶著奧古斯特返回楓丹白露,再從楓丹白露回到凡爾賽。

抬轎在台階上行進的總是非常緩慢的,幸而接近九月,陽光已經不是那樣強烈,蒙特斯潘夫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寬檐帽,又拉過兒子,給他戴上帽子,今天她與她的孩子將會是凡爾賽最閃耀的星辰,她曾經失落的東西,總要變本加厲地奪回來。

斯賓諾莎望著抬轎搖了搖頭,事實上,哪怕是他這個來到巴黎不過幾天的人,也能看出,這位夫人與之前的兩位王室夫人,科隆納公爵夫人,布魯塞爾公爵夫人是完全不同的一種人,國王對待她們的態度也不同,也許蒙特斯潘夫人樂於享受之前兩位夫人所沒有的赫赫權勢,華衣珠寶,眾人的奉承與矚目,但她越是如此,國王用起她來就越發沒有顧忌。

斯賓諾莎在心裡說,人們都說太陽王路易十四是個寬容仁慈的人,但讓他說,這位陛下倒像是個錙銖必較的商人,他付出了什麼,總要人千百倍地償還的。

那麼,路易十四從科西莫三世手裡贖買他們,惠更斯是個出色的數學與物理學家,托里拆利可以說是伽利略的繼承人的繼承人,他又有什麼能為這位陛下效力的地方呢?就如曾經的勃蘭登堡選帝侯所要求的,他可以到他的大學講學,但不可以涉及宗教——他對宗教所抱持的理念是絕對不會被現在的任何宗教所接受的。

……

「有關於巴魯赫,」路易十四向邦唐承認道:「算是我的一次任性吧。」

「真稀奇,」邦唐為自己的主人送上一杯紅茶和一點蜂蜜梅干:「您在四歲的時候沒怎麼任性過,在四十歲的時候反而任性起來了。」

「四歲的時候我可沒有任性的權力。」路易直言不諱地說:「我甚至必須繼續穿著裙子,直到我成為國王,現在我有權力了,難道還不能偶爾任性一下嗎?」

「但您這樣,羅馬教會一定會感到頭痛不已。」

「他們的反應有時候還真是快。」路易說:「不過我會妥善地解決此事的,叫他們別擔心。」

「我還是第一次收到來自於羅馬的賄賂,」邦唐說:「這讓我更加好奇,陛下,這位斯賓諾莎先生原先名不見經傳。」

「他能夠與笛卡爾通信,就不應該是寂寂無名之人,」路易捏了一塊蜂蜜梅干:「他的名聲之所以沒傳開,一來是因為他被驅逐出了原先的猶大教會,也就是說,他是猶大人,但猶大人的社會不會再接受他,他無法成為教授或是學者,猶大的年輕人不會聽他的課程,也不會有猶大商人資助他,所以他只能靠著最基本的手工活兒來養活自己。

你也知道,最底層的人並非沒有聰慧和勇敢的特性,只是為了生存,他們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當然更不可能往上攀升,在海牙,除了惠更斯這個不在乎階層與信仰的朋友之外,斯賓諾莎進不去任何沙龍的門,他的理念與想法當然也只能像是被鎖在匣子里的珠寶那樣,不為人們所知。」

「您讓我好奇,」邦唐說:「他究竟有著怎樣的想法呢?」

「他是所有宗教的敵人。」路易輕描淡寫地丟下了這麼一句可怕的話,也只有邦唐,才能繼續穩穩地端著銀壺,為他續上一杯熱茶:「他的主旨,說起來也很簡單,邦唐,他承認這個世界是有上帝的。」

「這很好,陛下。」邦唐說。

「但他不承認這個上帝是有人性的,」路易注視著銀杯中尚未消散的漣漪:「他不承認,他不承認這個上帝也會如同人類那樣思考,有人類的淫慾,有人的感情,會去遵守人類的道德觀念與行為準則——他甚至認為,上帝是沒有形體的,他無所不在,卻又不能讓任何人感到,聽到與看到,他也沒有任何下屬與造物,沒有天使,沒有魔鬼,沒有地獄和天堂,他就是冥冥之中的一個意念,一個最初與最後,他並不會因為人類的作為改變自己的行跡,無論他是在作惡還是在行善。」

就算是邦唐,聽了這些話,也不由得站在原地怔忡了好一會兒,接下來,他才慢慢地說道:「馬丁·路德只是走了一小步,這位先生卻想要飛翔。」

「嗯,所以他是所有教會和信徒的敵人。」路易說,所以猶大教會還敢驅逐他,羅馬教會卻不敢公開審判他,因為他的想法,就像是一劑猛烈的毒藥,就算是稀釋在大海里,也能毒死所有的人——馬丁·路德只是想要剪除教會的冗枝枯葉,就已經差點成為教會的祭品,如果不是當時教權與王權的爭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馬丁·路德的變革正是那些大公與國王需要的,得到了諸多諸侯的保護,他也沒法安然地壽終正寢。

斯賓諾莎呢,他對上帝的詮釋,如果被人相信了,那麼現有的三大教會,它們的基座就會在一夜之間坍塌到無法重建的地步——別看著三個教會(暫且將新教囊括在基督教內)彼此稱對方為異教徒,還爆發了數次宗教戰爭,綿延近千年,但它們的源頭卻在一個地方,都在耶路撒冷,上帝在他們的經書里有著不同的名字,但歸根結底,其軀幹與肢體並無太大不同。

現在斯賓諾莎的行為,就是要掘走他們的根,讓枝葉枯萎,讓果實掉落,讓無數以此為生,甚至攫取權力和財富的人一夜之間雙手空空,從最輝煌的寶座上落在最骯髒的泥沼里。

「您想用什麼辦法來說服斯賓諾莎呢?」邦唐問。

「如果我說不能,您會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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