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三百零五章 腓特烈與大郡主

腓特烈一邊說,一邊用手杖頭挑開車簾往外看去,巴黎的變化簡直就如色彩斑斕的萬花筒那樣迅速,別說是離開了二十年的巴拉斯,就算是一年前還在巴黎的使臣,也不禁嘖嘖稱奇——那裡原本不是一條狹窄的小巷么,現在怎麼成了一泓清澈的大水渠?這裡原本應該是座舊衣鋪子,現在卻成了一座漂亮精緻的小劇院?這裡原本應該是個民宅——他的僕人曾經借住在這裡,現在它是一座小廣場,鴿子起起落落,飛揚的灰色羽毛讓使臣不由自主地聳起鼻子。

「這些鴿子?」腓特烈給了使臣一個眼神,別說這裡是巴黎,就算是盧浮宮,如果多了許多肥敦敦的美食,也一樣有大膽的人去捉來吃,畢竟這不是物資富足的三百年後,鴿子不但在窮人的食譜上,國王的餐桌上也有這道菜,「這是國王的鴿子。」使臣笑著說,他也是第一次來就特意詢問過身邊的人。

事實上這和貴胄重臣們在庭院里放養孔雀沒什麼區別,只是路易十四將鴿子放在整個巴黎,就是在向外來者展示他的權威,也表示,巴黎的市民們至少沒有被飢餓逼迫到違反法律的地步。

除了這些,還有許多外省人很難習慣的法規條令,譬如馬車和行人都必須靠右行走,不能在塞納河和街道上傾倒糞便、垃圾,不能隨意損壞樹木、公用設施(就是水渠以及消防用龍頭等),不能在晚間十二點後在公開場合大吵大鬧,馬屁股後面要懸掛糞兜,以及狗或是其他有主人的動物都要繫上約束帶……等等,要讓這麼一座龐大的城市如此有規有矩,整整齊齊是很難做到的,但路易十四就做到了,雖然那些被人們不恭敬地稱之為烏鴉或是黑狗的警察(因為他們身著黑色制服)功不可沒。

「我想我一定要學習一下這裡的法律。」腓特烈說。

「恐怕不能,」使臣無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您是不可能長時間留在這裡的。」

腓特烈無奈地聳肩,當然,他來到巴黎,最重要的任務是見見奧爾良公爵的大郡主,也許不久的將來她就會是他的妻子,但這門婚事的談判可能不會太早啟動——勃蘭登堡的選侯,普魯士公國的大公,腓特烈的父親是要站在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這邊的,因為法蘭西的國王即便再強大再富有,也無法讓普魯士成為一個王國。

所以勃蘭登堡的大選侯一開始給出的價碼是一個公主,而非他的長子腓特烈,但路易十四的意思也很明顯,他並不需要一個可有可無的公主,勃蘭登堡大選侯的野心他也清楚——勃蘭登堡大選侯完全有可能直接捨棄他的女兒,只要利奧波德一世願意承認他是普魯士國王。

所以勃蘭登堡的大選侯,也是猶豫再三才將自己的長子腓特烈派到巴黎,他長子腓特烈已經有十七歲,看似風流倜儻,輕浮天真,但他的野心一點也不比自己的父親少,他對太陽王路易十四又是崇拜,又是恐懼——不僅僅在真正的戰場上,也在他的政治手段中,誰也沒想到法蘭西的國王竟然能夠說服英格蘭的國王為他設下陷阱,拘下了奧蘭治的後人威廉三世,讓他父親的一大優勢——他父親是威廉三世的姑父,蕩然無存;又在英格蘭的查理二世將威廉三世推出來之後,將奧蘭治的另外一個後人,蒂雷納子爵任命為荷蘭總督,這種膽量與氣魄,就算是利奧波德一世也未必能夠展現得出來——奧蘭治的威廉一世就是從神聖羅馬帝國的臣子成為國王的(雖然只差一步),就蒂雷納子爵因為其舅舅與老師莫里斯親王在荷蘭民眾中的威望築定的基礎,加上總督的權力與財富,想要就此更進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沒看見威廉三世只有一個烏德勒支,他一樣被人們稱為荷蘭王呢……

不過這位國王用人一向大膽,雖然人們都說,在戰場上,這位國王只是坐在特等包廂里的觀眾,但一邊能夠控制住自己的好勝心,放手讓將領們依照自己的節奏去作戰;一邊又能夠保持對他們的信任與理解,為軍隊提供足夠的保障並為他們壓陣的君主並不多,就連曾經的蒂雷納子爵,也因為不得不遵從老孔代親王夫人(大孔代的母親)莫名其妙的命令而失敗過。

路易十四自稱太陽王,或許沒錯,他不但自己發光,也允許圍繞著他的萬千星辰發光,腓特烈知道利奧波德一世就無法做到這點,不,不是他無法做到這點,而是因為從一開始,他幾乎就沒這個條件,他不是生來就是皇帝的,他的寶座是經過萬般籌謀而來,又怎麼能夠相信別人不會或是不能分去他的權力呢?

甚至勃蘭登堡的大選侯也是如此,霍亨索倫這個姓氏,雖然普魯士大公們一致將其解釋為「高貴」之意,但人們永遠不會忘記,索倫家族還只是伯爵的時候,曾經為霍亨斯陶芬家族(神聖羅馬帝國的締造者)效力,就連腓特烈的名字,也是來自於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

他們成為選侯的時間也只有兩百多年而已。

但法蘭西的國王們就不曾有這樣的煩惱——法蘭克的查理曼大帝曾經在公元800年時候,被教皇里奧三世加冕為羅馬人的皇帝,這意味著滅絕了三個多世紀的西羅馬帝國由此復辟,查理曼大帝是公認的「奧古斯都·凱撒的繼承人」。

血統、威望、權力,路易十四是腓特烈所知的,唯一一個毫無缺憾的君主。

所以比起那位素昧平生的大郡主,腓特烈的焦躁不安倒不如說是為了太陽王路易十四,只是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少年的情竇初開,或者說,他也寧願別人這麼認為。

他在踏上通往凡爾賽宮的台階時,心中就在不斷地描繪著路易十四的容貌,在普魯士有不少太陽王的小像流傳,一些人故意把他畫得很醜,一些人卻把他畫得很美——要讓腓特烈來說,還不如丑點呢,若是後者的那種美化方式,路易十四何必在身邊放上一個王室夫人,對著鏡子自己看看就得了。

路易十四在迎接瑞典國王卡爾十一世的時候,是站在階梯的末端,綠植迷宮之間的長方形廣場的,但腓特烈還只是一個大公之子,所以國王就在勝利女神廳接受他的覲見。

如今在大畫廊兩側有兩座小廳,只為了人們在覲見國王之前可以稍稍打理一下自己,侍從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勃蘭登堡大公的長子,與那位氣喘吁吁的使臣比較,這個年輕人也只是臉色更紅潤了一些,身上沒有難聞的氣味,也沒有顯出挪不動步子的狼狽模樣,即便不如卡爾十一世,也不會遜色太多。

奧爾良公爵馬上就得到了回報,畢竟這些侍從,尤其是分派給使臣與外來貴族的那些,幾乎都是他的密探,他現在切實地感受到了王兄的心情,就算是侍從們說,從容貌上來說,腓特烈要勝過卡爾十一世,他也有些不以為然——直到他看見了這個年輕人,霍亨索倫家族的容貌與波旁家族的不同,波旁家族的人面容偏於秀麗,路易十四還可以說是俊秀,奧爾良公爵就完全可以被稱之為美人了,那麼腓特烈呢,他的頭髮與眉毛都極其濃密,有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鼻樑高且寬闊,嘴唇又細又長,下巴和額頭一樣寬大豐|滿——完全是另一種風格沒錯了。

腓特烈並非平民,他是有資格直視國王的,行禮之後,他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去看路易十四的神色,與滿心挑剔的奧爾良公爵不同,路易十四對這位大公之子的第一印象不算很壞——對腓特烈來說,他對於君王的印象可能就只有利奧波德一世,威廉三世與他的父親,威廉三世暫且不論,對他腓特烈只有憐憫,他的父親則一向冷漠而又嚴肅,至於利奧波德一世……這位皇帝雖然比路易十四還小兩歲,但從來就是一股說不上來的,精疲力竭的勁兒,甚至要比威廉三世更帶著幾分陰鬱古怪。

腓特烈看到的路易十四,十分隨意坐在一把絲絨的扶手椅子上,側首與奧爾良公爵說著什麼,腓特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與奧爾良公爵都沒有蓄留鬍子的緣故,顯得要比真實年齡更年輕,一點也看不出是有兩個成年兒女的父親。

雖然法蘭西人崇尚華服美飾,但這位國王只穿著一件灰藍色的絲絨外套,白色的緊身長褲,只在肩下別著一排鑽石別針,他沒有戴誇張的假髮——雖然假髮早就風靡到了各座宮廷,也許是因為今天沒有狩獵活動,他只著著一雙輕便的羊皮淺口鞋。

怎麼說呢,出於腓特烈的意外,路易十四一點也不像是個國王。

這對年輕的大公之子來說,簡直就是一個難題,晚上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幸而使臣的房間距離他不遠,他就去誠心實意地請教了那位老臣,使臣確實猶豫了很久,畢竟——他那裡還有一個時刻期待著成為國王的大公呢,「這件事情我不能告訴您,」他說:「但您可以自己思考,那是一個很簡單就能得到的答案。」

腓特烈回去之後想了不一會兒,一個念頭就如同雷霆一樣地劈進他的腦袋裡,唉,他怎麼就那麼蠢呢——路易十四完全不需要「像」一個國王?因為他不再需要任何人來承認他是個「國王。」他當然也可以鬆懈和悠閑地像是個無所事事的學者,因為在這之前,他已經摧毀了他所有的敵人。

……

若是路易十四聽到腓特烈的評論,准要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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