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王業-開端 第二百六十九章 國王的愛

路易十四沉默不語地圍繞著畫像走了幾步,突然微微一笑:「確實是個漂亮的孩子。」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一句誇讚,但就算不去估算其中諷刺的成分(鑒於波旁家族從路易十四往下都有著一張無比姝麗的面孔,頎長挺拔的身體,與聰慧敏捷的頭腦),也有些過分了,因為瑪利亞·特雷莎是卡洛斯二世的異母姐姐,卡洛斯二世與路易十四是平輩,但他統治著強大的西班牙,即便他求取的是路易十四的侄女,路易十四也不該用這種口吻評價一個國王。

「茲事重大,我無法馬上給出我的回答,」路易十四對西班牙使臣說,「三天後我會給您我的回覆。」語氣平靜,聽不出他現在是在惱怒,還是在欣喜,一旁的侍者走上前,將絲絨帷幔重新罩在畫像上,把它搬了下去,胡安·帕蒂尼奧無言地鞠了一躬,他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做到的事情,接下來他只能向上帝祈禱,希望天主能夠保佑西班牙度過這場劫難。

在走過大郡主身邊的時候,路易將手中的油桃遞給了大郡主。

對法蘭西人而言,能夠與西班牙王室聯姻當然是一件好事,對西班牙人又如何不是?佛蘭德爾原本是西班牙的屬地,法國對佛蘭德爾的戰爭也就是法國與西班牙之間的戰爭,而在這場戰爭中,西班牙人甚至沒能派出本土軍隊,一下子就讓法國和其他國家看出了這個龐然大物內里的虛弱,可想而知,在不久之後,針對西班牙的小動作還有很多——別說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與西班牙同是哈布斯堡血脈,當法國入侵佛蘭德爾,利奧波德一世的反應卻令人驚訝的遲緩無力時,西班牙人就猜到法國人一定搶先與利奧波德一世有了秘密協議。

另外,隨著卡洛斯二世終於長到了十歲,原先被驅逐的西班牙王太后與她的支持者也不免蠢蠢欲動起來,畢竟私生子永遠缺乏正統繼承人所有的號召力,即便這個正統簡直就像是一個令人噁心的笑話——路易十四原本就反對近親婚姻,與特蕾莎王后的婚姻已是不得已,而幸運的是他們的孩子並未遭到過近血脈的詛咒,而哈布斯堡的血脈卻為了握住手中的權勢與領地,不止一次地近親通婚,卡洛斯二世上面有四個或是五個兄長,都夭折了,而腓力四世居然不顧倫理,不顧身份,不顧年歲的差別,與原先長子的未婚妻奧地利的安娜結婚——這個安娜還是他嫡親的外甥女。

據後世的人們計算和推測,如果說近親婚姻帶來的後果將會是百分之零點二五的致殘率,那麼腓力四世就足足將這種可能性提高到十倍,也就是百分之二點五,這樣高的比率,卡洛斯二世能夠出生和長大實在是奇蹟。

但路易十四,奧爾良公爵,或是任何一個愛著大郡主的人,都不會想要大郡主和這個「奇蹟」有什麼關聯,只是法蘭西宮廷里的大臣與貴族們彷彿已經替代路易做了決定,他們甚至開始四處鑽營,想要在送嫁的隊伍里插上一腳——因為送嫁的大臣一般都能得到國王的恩賞,或是爵位,或是官職。不過他們大概不知道,送嫁的隊伍大概沒有,巴士底獄的房間倒有,奧爾良公爵摩拳擦掌,他手中的把柄可以讓這些混蛋在巴士底獄待到末日來臨。

讓奧爾良公爵猶豫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王兄。

大臣們能夠看到的好處,奧爾良公爵難道看不到嗎?國王只會比他們看得更清楚,但一想到,自己抱了不過幾年的女兒就要被嫁給這麼一個可憎的怪物,奧爾良公爵就不由得渾身顫抖,自從西班牙使臣提了這門婚事,他就拒絕參加所有的宴會和舞會,賭場和狩獵,聽音樂,看戲都不再有這位年輕公爵花枝招展的身影。

他每天都在女兒的房間里,陪伴著她直到入睡,而後在隔壁的房間里輾轉難眠。

比他更痛苦的是奧爾良公爵夫人,她曾經擔心奧爾良公爵不喜歡自己,繼而不喜歡她與他的兒女,這種事情在政治婚姻中並不少見,幸而在路易的勸說下,奧爾良公爵還是擔起了父親與丈夫的責任,但現在,她又希望奧爾良公爵並不愛他們的女兒,她同樣心焦如焚,卻只能對著幼小的兒子垂淚,她不敢讓奧爾良公爵發現,她一直擔心著公爵會依仗著國王對他的寵愛,要求國王回絕這門婚事。

就在短短兩天里,宮廷里遭受折磨的人可不少,奧爾良公爵被召喚去國王的會客室時,他反而心中一松,他已經決定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設法破壞這門婚事,雖然這也許會在國王與他之間形成無法彌補的裂痕——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在鋸子上拉扯那樣,但他已經做好了承受國王的不信任,疏離與冷漠的準備,並且決定要用所有的一切來補償自己的王兄——奧爾良公爵還是十分富有的。

見到邦唐沒有把他帶到國王通常接見大臣的會議室,而是距離國王寢室更近的小房間時,奧爾良公爵不由得也生出了僥倖之心,也許路易只會對他生上幾年的氣,之後他還能獲得寬恕,回到凡爾賽宮?這樣的想法持續到他走進房間,國王身著常服——寬鬆的亞麻襯衫,外面披著皇室藍色的絲絨外套,與國王顯示給民眾和大臣的不同,私下裡的國王並不喜歡過於享受,像是那件外套上的扣子,都只是用貝殼磨製而成的,雖然閃亮,但絕對無法與寶石或是珍珠相比。

奧爾良公爵的心中突然被無邊際的內疚佔據,要說為國家犧牲,難道他的王兄就沒有嗎?路易時常自嘲自己是個木訥無趣的人,那是因為他必須將所有的心力都撲在國事上,他的私人情感被無數次地退後,任何時候他都必須將法蘭西的利益放在最前面——也許會有人指責他冷酷無情,但那裡面絕對不會有奧爾良公爵。

另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他的心頭,他們依然在這個房間里見面,是否是路易有意如此,想要用他們的感情來改變他的想法?奧爾良公爵承認,他確實在動搖,一想到王兄會對自己露出輕蔑的神色,或是索性無視,他就絕望地想要去自殺。

路易看到菲利普來了,就抬了抬手,讓他在自己面前坐下,而後他沒有多說什麼,隨手將一份文件塞到了奧爾良公爵的手裡。

奧爾良公爵下意識地打開看了,第一遍的時候他覺得這是因為自己過於痛苦糾結而產生的幻覺,第二遍他覺得可能是自己誤解了信中的意思,第三遍他甚至以為這是一個惡劣的玩笑,直到第四遍,他才從恍惚中脫離出來,他看向國王,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怎麼了,」奧爾良公爵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不高興嗎?」

奧爾良公爵抬起頭,看到了王兄明亮的眼睛:「我還在想著怎麼再拖延幾天,幸好……」

他沒能說完之後的話,因為奧爾良公爵已經撲了上來,把他緊緊地抱住了。

……

邦唐揮了揮手,讓房門外的侍者離開,畢竟奧爾良公爵和國王都不是一個三歲,一個五歲的孩子了,兩個健壯的成年男性緊緊地抱在一起的場面本來就不夠美觀,更何況奧爾良公爵還在淚流滿面,不斷地嘀咕著我以為哥哥你要生我的氣了,而路易十四也只能艱難地一手撐在椅背上,一手安慰地撫摸對方的頭髮和脊背,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眼睛則無奈地望著天花板。

奧爾良公爵應該記得他有六尺一寸,並且重達一百五十磅,而且距離可以撒嬌的年齡快二十年了吧,邦唐實在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走過去提醒公爵先生——他應該這麼做的,因為就在幾秒鐘後,一聲不祥的喀嚓聲從國王的尊臀下響起,如同天鵝頸般優美細長的椅腿確實讓人喜歡,但它似乎無法在只有兩根的情況下承受一對兒強壯男士的碾壓……

它斷了,法蘭西最尊貴的兩個男性一起被摔在了地上,如果不是地上有厚厚的地毯,後天的宴會可要好看了。

邦唐走過去,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像是幸災樂禍,而是在為大郡主高興——他先將國王從奧爾良公爵的胳膊肘下拖出來,而後再幫助奧爾良公爵從被帶倒的桌子下掙脫出來,奧爾良公爵始終死死地握著那份文件,就像是握著女兒的幸福,「那麼……」他剛從桌子下面爬出來,就迫不及待地說:「我可以去召集大臣嗎?陛下?」

「去吧,不,等等。」路易難得地不顧形象,齜牙咧嘴地說道:「邦唐,你先叫瓦羅·維薩里來,讓他帶點藥水過來。」他身上有不少地方都疼得厲害,想來奧爾良公爵也不例外——在跌下去的時候,奧爾良公爵明明是在他上方的,卻還在最後的一瞬間試圖擋在他與地面之間,雖然沒完全成功,但也是狠狠地摔在地上,並且被沉重的桌子砸了的——這時候的桌子都是實心硬木的,在重量和硬度上和金屬也沒什麼區別。

宮廷里的流言已經夠多了,實在是不需要加上兄弟鬩牆,甚至不顧顏面,相互鬥毆到鼻青臉腫這種令人惶惶不安的傳聞了。

瓦羅·維薩里飛快地趕到了,鑒於他的身份,他的房間雖然小,但距離國王實在是很近,他仔細地查看了國王身上的傷痕,就露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來:「梅林佐證,」這個可惡的魔藥師說道:「陛下,您今天的傷勢,竟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