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王業-開端 第二百四十二章 貪婪

勒伊特將軍的死亡,甚至比約翰·德·維特首相兄弟的悲慘下場,與現在依然生死不明的奧蘭治後裔,威廉三世更令荷蘭人不可思議,他們甚至不敢相信,認為這是法國人與英國人傳出的謠言,只是不久之後,海上聯軍的艦船拖回了桅杆折斷,風帆焚毀的「七省號」,也就是勒伊特將軍的旗艦,這艘艦船陪伴了勒伊特將軍十多年的時光,見證了他帶給荷蘭的無數勝利,但就在這場決定了荷蘭命運的海戰後,它所承擔的是將主人的遺體運送回荷蘭的任務。

這位將軍是被炮彈擊中艙室後,飛濺開的牆板殘片擊中了要害而死的,他的死亡到來的相當快速,只容許他留下寥寥幾個字的遺言,「荷蘭!荷蘭!」他這麼叫嚷了兩句都徹底地沒了氣息——他的死亡就像是一股強風,驅散了每個荷蘭人的勇氣,勒伊特的死亡,不但是荷蘭艦隊與聯軍艦隊之間戰爭的終結,也是法國對荷蘭戰爭的終結。

死去的勒伊特大概沒想到,他的死亡依然是出自阿姆斯特丹的商人們的出賣,不,這並非他們的原意,只是在他們覲見法國國王的時候,明明荷蘭的局勢已經是一片糜爛,那些荷蘭商人依然洋洋自得,並不擔憂他們在阿姆斯特丹的資產受到損失,若是一般人,也許就這麼輕輕放過了,畢竟在這個時代,商人們身份低微,但路易十四從來就心思縝密——他讓自己的密探去探查了阿姆斯特丹議員的行動,結果就發現他們正在往自己的船隻上不為人所知地轉移政府資產,或者說,不僅僅是政府資產,還有那些需要上百年或是更久才能積累起來的信譽換來的真金白銀。

議員們做出這樣的決定,仔細想來倒不怎麼令人意外,對他們來說,一旦阿姆斯特丹被法國人侵入,抑是成為大海的附庸,這些貴金屬繼續留在阿姆斯特丹,假以時日,也許會成為敵人的戰利品,倒不如他們現在就把它們全都帶走,這樣新的荷蘭政府,依然可以在另一個大陸上獲得別國的承認和支持,畢竟他們掌握著大量的債券與資本。

路易當然不會容許就這麼功虧一簣,而且他馬上想到,即便勒伊特是個不世出的將領,能夠窺破這個陷阱,但他仍然不得不踏進去,除非他願意看到荷蘭從自己的手中覆滅,他無法冷酷到這個地步,他在死亡的最後一刻,還在擔憂自己的國家——也有可能,這兩聲呼喊,是他對荷蘭最後的哀悼,因為他很清楚,他的死亡,會導致艦隊的覆滅,艦隊的覆滅又必然會令得「海上馬車夫」的最後一線希望被扼殺,荷蘭不會再回來了。

而路易十四終於獲得了對荷蘭的大勝。

……

這樣的勝利也同時讓法國的敵人們又是驚惶,又是憤怒,尤其是利奧波德一世,他因為年輕莽撞而犯下了一個錯誤,為了彌補這個錯誤,他不得不保持沉默,但這是他的第二個錯誤,在路易十四奪取了佛蘭德爾之後,他沒有停下腳步,他的佩劍毫不猶豫地指向了荷蘭,利奧波德一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會如此愚蠢,他顧不得留在托斯卡納大公手裡的那封秘密盟約,聯合了要麼如丹麥這樣唇亡齒寒,要麼如勃蘭登堡這樣利益攸關的國家以及公國,意欲以此來威脅路易十四。同時還不斷地派出使臣遊說法國宮廷與朝堂上的重要人物,試圖讓他們勸說路易十四放棄對荷蘭的野望,至少不要那麼緊迫——這種聲音在路易耳邊並不罕見,王太后,蒙龐西埃女公爵都曾經滿懷憂慮地寫來了信,詢問戰況,而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沙龍宴會上,也時常出現反對開戰的聲音。西班牙,神聖羅馬帝國除科隆大主教之外的其他諸侯,還有丹麥,瑞士等更是無不陳兵邊界,做出隨時開戰的姿態——還有佛蘭德爾地區零星但持續的暴亂,以及被佔領的荷蘭城市中的暗流涌動,也不乏這位年輕皇帝的手筆。

可以說,在這場戰役中,只要路易略有遲疑,失敗的就是他了,一旦失敗,他的下場也許並不比威廉三世好到什麼地方去,國王與國家的名譽會跌落塵埃,曾經的盟友會立刻翻臉無情,旁的國家也不免趁火打劫,之前的勝利不過是為別人做了嫁衣,沉重的債務則會摧毀所有的法國人——失去了權威的國王是沒有資格對政務繼續指手畫腳的,而法國的貴族和官員們一定會為了償還債務而將重新啟用「包稅制度。」而包稅制度正是百年後誘發了法國大革命的惡政之一。

簡單點來說吧,包稅制度的原意是國王將徵收稅賦的權利交付給他信任的人,這些人會按照約定為國庫送入豐厚的稅金,看到這裡,人們也許會說,那麼這個官職又有什麼好處呢,好處就是他們能夠「酌情」調整稅賦的高低,可想而知,最後需要交納稅金的平民要交上兩倍或是三倍的稅款,才能滿足那些官員的胃口——而那些商人之所以會那麼痛快地大筆大筆地向國王或是公爵借貸,也正是窺准了這點,一旦國王和公爵無力償還債務,他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們用包稅官員的職位來沖抵。

當然,這些商人出身的包稅官員,為了謀取利益,能夠將平民們盤剝成什麼樣子就不必多說了,而平民們只知道他們是國王的官員,就算有些人知道其中內情,但向商人們借貸的不正是國王嗎?國王們因為打仗和享樂而欠下的債務會什麼會要他們承擔?

在這樣的思想下,憤怒與不甘的情緒是很容易被累積起來了,一旦到了溢出的點,它們引燃的熊熊大火能夠輕而易舉地燒掉一整個國家。

……

當然,現在的法國國王已經沒有了這種擔憂。

在阿姆斯特丹市政廳的市民大廳里,桌椅都被撤走,裡面堆積著數以百計的橡木箱,這些箱子邊角都有鐵條加固,帶鎖,不過現在它們都打開著,裡面堆滿了黃金與白銀,有些是錢幣,有些是塊或是條形,陽光從玻璃窗投入室內,照亮了它們,金銀特有的質感與光澤讓拉瓦利埃爾夫人屏住了呼吸,這種感覺在她身上是第二次,第一次就是她被帶入盧浮宮的時候。

「是吧,」路易說:「這不是全部,但我一直就想知道,在一萬五千艘商船帶來的財富中散散步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你覺得怎麼樣?」拉瓦利埃爾夫人忍不住回頭問道,她面頰嫣紅,眼睛明亮,在這之前她從未露出過這種笑容和態度,雖然不曾抱怨,但人們一看就知道她不快樂,但今天,那種陰鬱與更多令人不安的東西都離她而去了,即便不夠嬌媚的面孔也顯露出了沉浸在愛情中的女人應有的光彩。

「好極了,我的夫人。」路易說,在之前的幾十年里,荷蘭人幾乎將大海視作了自己的牧場,他們的商人就是最好的牧者,他們不斷地從貿易的羊群中汲取鮮血,反哺自身,讓這個狹小的國家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個龐然大物——挪威的木料、丹麥的魚、波蘭的小麥、俄羅斯的皮毛、義大利的葡萄酒、法蘭西的陶瓷與蕾絲、阿拉伯與南亞的香料、印度的棉布,佛蘭德爾的呢絨,還有瑟里斯的絲綢……都成為了荷蘭商人手中的砝碼甚至武器,他們以積累起來的財富和信譽開辦了阿姆斯特丹銀行,商人們的貨物需要在這裡定下價格,貿易公司的證券要在這裡開價,甚至國王與皇帝們的借貸也都是在這裡被確定下最後一個數字的。

現在這裡屬於路易了,屬於法國國王——雖然約克公爵認為自己應該有權利得到其中的一部分,但路易的使者只說了一句話,他就決定不再這裡徒然地耗費時間和口舌,匆匆回倫敦去了——希望他回去的時候,正好可以趕上王后生產,這樣他就能第一時間目睹自己侄子的出生了,路易壞心眼兒的想到——單單現在打開的箱子,就足夠償付他對佛蘭德爾,對荷蘭兩場戰爭的所有費用了,正如他承諾的,所有參與了對阿姆斯特丹之戰的士兵,都能在錢囊里裝滿了金幣和銀幣後凱旋而歸。

哦,忘記說了,柯爾貝爾和他的下屬正在飛速趕來,路易在心中思忖到,這位實質上的財政大臣一定會欣喜若狂——國王抵押了楓丹白露的舉動他也算是秘密證人之一,在整個過程中他都是一副隨時會昏厥過去的樣子……而起自從那天后,我們可敬的柯爾貝爾先生最後的幾根頭髮也脫落了,幸而這時巴黎已經開始崇尚戴假髮,他才得以在廷臣面前保有尊嚴。

固然戰爭能夠輕而易舉地讓一個國王傾家蕩產,但收益無疑也是相當可觀的,問題是……盧瓦斯侯爵雖然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攪國王,卻還是不得不詢問國王想要如何處理那些可能比柯爾貝爾來得更快的商人與銀行家們——他們有一大部分資產都投入了阿姆斯特丹銀行與證券交易所,現在它們都歸了法國國王,他們必然會心焦如焚。

路易可以不承認,這樣會有數以千計的商人和銀行家徹底被摧毀,更多人損失慘重——畢竟之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貿易總額佔據了全世界貿易額的一半,但路易會這麼做嗎?不,他不會涸澤而漁,如果只是為了領地,荷蘭並不值得他如此孤注一擲,但問題是,他也不能就這麼打開金庫的大門,讓人們隨心所欲地兌換錢款——荷蘭如今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公信力,阿姆斯特丹銀行就是一個空殼,他若是退讓,就會形成可怕的大擠兌,只怕這裡的貴金屬還不夠兌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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