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王業-開端 第二百四十章 絕望

這是法國對荷蘭的最後一戰,也是一場滅國之戰,這是荷蘭人最後的機會,也是法國人最後的機會。

從一開始,蒂雷納子爵就沒有認為戰事能夠如之前那樣輕易地結束,他做好了準備,但真正遇到近似於孤注一擲的抵抗時,還是不禁心生悲涼——阿姆斯特丹是個水上之城,這誰都知道,從天空俯瞰,這座城市就像是半張蛛網,市政廳、大廣場、證券交易所、教堂與監獄,就像是盤踞在蛛網中的蜘蛛那樣,被層層疊疊的人工水道圍繞,阿姆斯特爾河就像是一根樹枝那樣橫亘在廣場與荷蘭內陸之間,將阿姆斯特丹與外界連接起來,但這不是阿姆斯特丹唯一的對外通道,它上方是艾河,艾河向西通往北海,向東通往馬肯湖,馬肯湖往上就是艾瑟爾湖,艾瑟爾湖也可以說是荷蘭的內海——那須海,阿姆斯特丹人所說的攔海堤壩就在艾河與城區之間。

在蒂雷納子爵率軍接受了默伊登之後,他才知道,在默伊登,就有一座連通馬肯湖的水閘,只能說,這座城市的民眾還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將他們的城市連同敵人一起毀滅,他在心有餘悸之餘也不得不感謝天主——或許是國王的庇佑?畢竟他們得到默伊登與維斯普兩座城市的經過實在是太過離奇。不過既然現在是法國人得到了默伊登,那麼默伊登的另外一種重要性也凸顯了出來,現在阿姆斯特丹唯一的通道就只剩下了西邊的艾河,若是英國艦隊能夠如路易期望的那樣戰勝荷蘭的勒伊特,那麼阿姆斯特丹就真正地成了籠中之鳥。

可惜的是,就艾斯特雷斯將軍傳回來的消息,海上聯軍現在只能與勒伊特相互僵持,而且不是聯軍佔據上風,而是勒伊特佔據上風——英國海軍已經失去了面對這個荷蘭人的勇氣,而法國人,額,真切點來說,他們確實就和荷蘭人說的那樣,是群「只會在浴缸里游泳的鄉巴佬」,而且勒伊特很謹慎,始終在近海處游曳,荷蘭人的艦隊只有少部分的三層甲板大船,平均吃水線要比聯軍艦隊淺,無論聯軍如何引誘,他們也絕對不入北海——勒伊特之所以忌憚他們,則是因為聯軍的艦船數量遠超於荷蘭艦隊,艦隊是荷蘭人最後的籌碼,勒伊特不敢相信,如果他們失去了艦隊,荷蘭最終會成為什麼樣子。

蒂雷納子爵搖了搖頭,將這點小小的惋惜拋到身後,火炮的轟鳴已經越來越密集,因為阿姆斯特丹特殊的地理,所以法國人要面對整整五條護城河,橋樑大部分都已經被阿姆斯特丹人拆除,他們將河邊的建築當做了堡壘與工事,以此與法國人對峙,但他們的火炮完全無法與敵人的相比——維特首相在大力削減陸軍軍費的時候,一定沒想到,他對奧蘭治王室的針對反而變成了荷蘭最致命的弱點。

「保持節奏!」一個軍官喊道,他負責著一個火炮隊伍,仔細聽,炮聲確實是有節奏的,這個節奏甚至相當美妙,噠噠噠,砰砰砰,咔咔咔,每一聲轟然巨響都伴隨著士兵們的呼號聲,既是為了保證自己與同伴的安全,也是為了保證軍官要求的頻率——軍官將一隻手放在額頭上往前看,觀察轟擊的結果,突然之間,一個黑影佔據了他視野的一部分,是敵人的炮彈,實心的鐵球翻滾著,從堡壘一側躍到壕溝里,有兩個士兵被它撞倒,就一聲不吭地倒下了,這次撞擊令得鐵球的軌跡產生了變化,軍官只覺得自己被一個隱形的巨人從地上一把抓了起來,他飛到空中,而後墜落,在落到地面之前,他就失去了知覺。

擺脫了黑暗的時候,軍官發現自己正在上下晃動,他睜開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他渾身疼痛,動彈不得,一個溫暖的東西湊到他面孔一側,有人在對他說話,但聲音也是微弱而輕浮的,軍官竭盡全力的大叫,「讓人接替我!」他這麼大叫,事實上他的聲音根本就沒能發出來,那人還是從他嘴唇翕動的模樣猜出意思的。

「將軍已經那麼做了。」

那人說。

蒂雷納子爵確實在發現軍官倒下的同時,就派出了另一個人接替他,炮擊還在繼續,越來越多的士兵被放在擔架上運下來,有些和軍官那樣還能有意識,能說話,還有一些人,譬如那兩個無聲無息倒下的士兵,他們的胸口都可怕地凹陷了下去,一看就知道沒了生路,他們被搬離壕溝之後,就被放在了一邊的帳篷里,相對於這個帳篷的靜謐,另一側的帳篷就要吵鬧多了——那裡是屬於不幸但也幸運的生還者的,在那些帶著面具,身著長袍,或是圍著圍裙,帶著頭巾的醫護人員中,有不少都是巫師,他們調製的藥水給了真正的醫生很大的幫助,畢竟這時候的截肢手術和屠宰動物也沒什麼兩樣,而巫師的藥水在麻痹和止痛,止血這方面簡直無可挑剔。

沃邦上尉匆匆忙忙地從戰場的另一翼跑了過來,這次他甚至都沒搭建高台,邀請國王前來觀戰,一隻依然保有鬥志的困獸是最可怕的。

「怎麼樣?」蒂雷納子爵問道。

「我們已經推進到馬車道廣場了!」沃邦喊道,「我們正在搭建浮橋!」因為之前搭建在河道上的橋樑已經被拆除的緣故,他和士兵們正在重新搭橋,荷蘭人大概沒想到,沃邦上尉的士兵比起打仗,更是干工程的一把好手,而且人工水道的寬度遠遠不如真正的河流,「我們必須同步。」蒂雷納子爵說,現在的情況是,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地一路往前,但這樣士兵們的損失會變大,而國王對他的士兵一向很愛惜——阿姆斯特丹的地理給他們造成了阻礙的同時,也給了他們一些幫助,譬如說,士兵們面對面廝殺的機會幾乎沒有,因為人工河道將阿姆斯特丹的街區切割成了一部分一部分的,他們只要逐步蠶食,用火炮摧毀一切而不是士兵。

這樣的戰術當然也被荷蘭人發覺了,那些願意站出來保護民眾的勇敢之人也不免感到了一絲沮喪,法國人的炮彈像是無窮無盡一般,如果,如果當初荷蘭政府願意拿出他們投在海軍上的十分之一來充實路上的力量,他們也不必如此艱難——他們的火炮和炮彈還是從正在維修的船隻上卸下來的,可想而知,這個數量與法國人的軍火儲備根本沒辦法比。

「我們還有多少炮彈?」船長問。

「八個。」這個答案讓船長咬緊了牙齒,「把它們打掉後我們就後撤。」但他話題未落,一顆炮彈就越過了他們的工事,落在了他們之間,這顆炮彈竟然不是圓形的,它是圓柱形的,錶殼上還有幾個小洞,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驚訝地喊了一聲——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彎腰伸手去檢,船長還沒來得及阻止,炮彈就爆炸了,裡面藏著的無數彈丸在火藥的推動下,一瞬間就將這座工事變成了人間地獄。

蒂雷納子爵舉起望遠鏡看了看,嘆息了一聲,這種炮彈也是在國王的重賞激勵下,工匠與學者們研究出來的,但經過試驗,蒂雷納子爵等人都很失望,因為它固然威力強大(對士兵),但很難把控,有可能不爆炸,提前爆炸或是威力過小,但國王還是堅持讓工匠們趕出一批,讓他們帶到了阿姆斯特丹。

子爵先生一開始就預備把這些昂貴的新玩具用在摧毀敵人的火炮陣地上,雖然也有失敗品,但巨大的殺傷力還是讓蒂雷納子爵決定,回到巴黎之後還是要支持工匠與學者繼續研發這種——叫做「石榴」的炮彈。

「石榴」不斷地在荷蘭人的工事與堡壘里製造無比絢麗的畫面,那些或是黏稠,或是堅硬的事物令得灰白色的石牆與地面變得色彩繽紛的同時,也讓看見這一幕的人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喉嚨,免得嘔吐出來。不過隨著後續的士兵上來,這些扭曲殘缺的遺骸很快消失在他們的視野里——取而代之的是泛出了胭脂紅色的河道。

他們繼續重新加固荷蘭人的工事,架設起火炮,就如之前的船長先生為之深深嫉妒的,更多的炮彈也送了上來,最後一戰中,因為國王的命令,別說是消耗的炮彈,就連火炮也有因為過於頻繁的射擊而炸裂的,軍官們毫不吝嗇,隨著時間的流逝,荷蘭人陣地里發出的轟鳴聲越來越少,最後幾等同於無,只有法國人的火炮依然在咆哮,為士兵們打開通往勝利的坦途。

令法國人無法理解的是,到了這個地步,仍然有人躲藏在屋舍里展開反抗,他們是什麼人呢?答案在他們攻佔了兩條水道後出現了,「胡格諾派教徒。」沃邦上尉說,而那個男人沉默著唾了他一口:「把他絞死,丟到河裡。」沃邦說,這些胡格諾派教徒應該是在宗教戰爭時期逃亡到荷蘭的,作為金融家,商人和技術工人,他們在荷蘭堪稱如魚得水,荷蘭能夠發展成為世界第一金融經濟中心與他們也脫不開關係,但他們能夠在荷蘭得到的,在法蘭西都要被剝奪,他們比在法國的胡格諾派教徒更激進,更別說,佛蘭德爾黑巫師身後就沒有他們的手腳,比起真正的荷蘭人,這些異教徒更畏懼一個天主教國王,尤其是一個法國國王再次成為他們的主宰。

但他們的抵抗最終還是猶如螳臂當車。

「哎呀,」一個士兵在走入一個房間時忍不住說:「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堅持呢?」這處宅邸屬於一個富有的商人,他在河道里,而他的妻子一聽到來人說著法語,就立刻將金子吞到肚子里,他們走進去的時候,她還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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