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王業-開端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四位瘟疫醫生(上)

奧爾良。

也不怪歷代王弟都會被封在奧爾良,奧爾良位於法蘭西的中心大區,距離法國的心臟巴黎不過三十法里,乘坐馬車只需要一個晝夜就能抵達盧浮宮,驅策駿馬速度會更快,它不但地勢平坦,物產富饒,法蘭西的第一大河盧瓦爾河更是直接穿過了城市,而盧瓦爾河的支流盧瓦雷河則從奧爾良的下方流過。

它誕生於高盧統治時期,在一世紀的時候因為戰爭而被摧毀,後來又被羅馬皇帝塞勒良重建,它的名字「奧爾良」也由此而來,在十世紀到十一世紀的時候,奧爾良是法蘭西的都城,而最近一次它被人銘刻在心,是因為曾淪落敵手——1429年的時候,它曾經被英國軍隊佔領,雖然九天後就被聖女貞德率軍奪回,但對法國人,這是一樁難以磨滅的恥辱。在1626年的時候,它被封給了亨利四世的次子,也就是路易十三的弟弟加斯東,當然,我們都知道,他一直野心勃勃,不擇手段,但他的陰謀與叛亂最終都被主教和國王摧毀了,最終在流放地布盧瓦滿懷怨恨地離開了人世,他沒有婚生子,最終領地和爵位都被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普繼承。

若是路易願意,加斯東幾乎可以原封不動地被搬上莫里哀的舞台——一個野心家,不但沒能獲得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反而將自己的一切都留給了敵人的兒子。

只是對於奧爾良人來說,這可就有點尷尬了,在路易年少的時候,他們盡可以隨心所欲地欺負這個手中沒有半分權力的統治者,對於加斯東的野心,他們先是抱持著一種近似於冷眼旁觀的態度,後來又有意豎立起奧爾良公爵加斯東這個傀儡——這是路易在很久之後才知道的——或許您們還記得當時蒙龐西埃女公爵在奧爾良獲得的「奧爾良之女」的頭銜,這個頭銜之前是屬於聖女貞德的,雖然當時奧爾良議會在民眾的狂熱情緒推動下,承認了蒙龐西埃女公爵在這座城市的權力,但等到女公爵回到巴黎,所有人冷靜下來之後,這份權力也就變成了一紙空文。

不過奧爾良人若是想要將這種把戲落在王弟菲利普身上,那就大錯特錯了,蒙龐西埃女公爵身邊只有她的侍女,新的奧爾良公爵卻有屬於他的軍隊,國王的慷慨可不僅限於蕾絲和寶石,而菲利普耳渲目染,也從自己的王兄身上學會了即便不是全部,至少在大多數時候,兵刃先行,再論慈悲——奧爾良議會迅速地臣服在王弟菲利普的馬蹄下,只不過,你要說他們有多麼心甘情願,那也是痴心妄想,所以國王決定將胡格諾派教徒集中到奧爾良地區,又將波西米亞女巫們發配到這裡的時候,並沒有太多顧慮。

奧爾良原本就有不少胡格諾派教徒,著名的奧爾良聖克魯瓦大教堂就是一座龐大的新教教堂,入口沒有聖水盆,椅子前沒有跪凳,沒有告解室與苦路,沒有使徒十二標記,沒有祭壇十字架,玻璃彩畫與雕像幾乎都與聖女貞德有關,石柱上斜斜地伸出色彩紛呈的旗幟,這些旗幟代表著奧爾良所有的城鎮。

正值黃昏,教堂里的人不多,一個面容蒼老的學者正坐在長椅上閉目沉思,雖然神態平和,但十分嚴肅,彷彿正在與上帝做一番常人無法得知的對話,可惜的是,這樣的場景幾分鐘後就被打破了,一個人擅自坐到他身邊,距離近到令人不安的地步。

「別說了,」那位中年學者馬上說:「我只是一個醫生,不會參與到任何政治事務中去。」

「即便是為了我們的信仰?」

「為了你們的慾望。」中年學者說:「別說了,在上帝面前,您難道不怕折斷自己的舌頭嗎?捫心自問,若是為了信仰,為了人民,您們就不該掀起任何一場叛亂,」他滿懷譴責地說道:「聖人已經告訴我們了,末日降臨的時候,出現喇叭的就是戰爭,而後是饑荒接踵而至,饑荒身後緊隨著瘟疫,籠罩它們的則是永無止境的死亡,讓這片土地上的民眾得到安寧吧,別再讓河流中流滿了血和屍體。」

「先讓河流中流滿了血和屍體的人難道不應得到報應?!」

「仇恨是野火,」中年學者告誡他道:「沒有任何靈魂能夠從中得到救贖。」

「我寧願和叛賊一同沉淪在煉獄裡!」

中年學者失望地搖搖頭:「您們的國王並不是一個暴虐的人,也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他已經長大,變得強壯,你們承受不起他的刀劍,收手吧,只要他還願意承認『南特敕令』。」

「這世上總有無法共同存在的東西,我們,他們,就是如此,我們必然只能兩者存一。」

「那麼就走吧,」中年學者說:「我只是一個外國人,無法給予你們任何幫助。」

「您令我感到失望。」

「人生正是如此,孩子。」中年學者說道,他身邊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拉上兜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比來時更快地消失了。

……

托馬斯·西頓漢姆嘆了口氣,他是個英國人,當然,理所當然的新教教徒,但他實在沒想到,他在倫敦的時候僥倖沒有被裹挾到暴亂和陰謀中去,卻在奧爾良遇到了這種事情,只是就如他所說的那樣,他厭惡任何政治或是宗教鬥爭,無論如何也不會參與其中。

而且他真的只是一個醫生罷了。

西頓漢姆醫生是24年生人,今年也有四十六歲了,他是個英國人,正是查理二世的御醫之一,在倫敦有自己的產業和名聲,但他之所以願意接受法蘭西國王的邀請,既是因為查理二世的建議,也是因為受到了路易十四所闡述的理念的吸引。正如之前我們描述過的,十七世紀的醫生,比起他真正的職責,更像是一個屠夫,他們的醫療書上充滿了灌腸,放血、烙鐵和截肢,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手術大行其道,西頓漢姆卻與這種風尚背道而馳,相比起外科手術,他更注重對疾病發生源頭與自我痊癒功能的研究與歸類。

在他寫給友人的信中,他並不怎麼贊成被許多醫生推崇的實體解剖與生理實驗,更看重患者對軀體,疾病與過往經歷的描述,並且期望由此推測出真正的罪魁禍首,因此他雖然已經貴為御醫,但還是經常在窮鄉僻壤跑來跑去,收集譬如梅毒、肺炎、白喉、舞蹈病(麥角菌中毒,是一種因為霉變小麥引起的無法控制的手舞足蹈的行為,當時的人們會認為中毒的人是受到了魔鬼的詛咒),風濕和歇斯底里。

法蘭西的國王說,他有意在奧爾良設立一個囊括大型醫院、療養所與研究院,學院的巨大機構,雖然,現在就算是這個想法,也只是雛形,但西頓漢姆還是在獲得查理二世的允許後,日夜兼程地趕到了這裡,而法國國王可謂誠意十足,考慮到現在局勢緊張,他甚至派出了他最看重的火槍手衛隊一路護送西頓漢姆醫生,直至奧爾良。

國王預期的場地正在布盧瓦,布盧瓦河谷是法國王室的起家之地,布盧瓦城堡更是曾被七位國王與十位王后居住,被視作王冠上的明珠,但自從王室從布盧瓦遷移到巴黎,布盧瓦卻成為了一個流放地,在最後一位被流放者加斯東公爵在城堡里詛咒著死去之後,他的妻子與女兒也搬離了這裡,這座城堡就這麼空置了下來,這幾年甚至有點荒廢了——城堡的荒廢速度比住宅更快——短短几年,它就蔓草叢生,處處斷牆殘垣了。

路易想起它還是因為一時間無法決定將這座醫院與學院放在什麼地方,因為這座醫學院與醫院將來可能還會做一些對傳染病的研究,它就不能設置在人口太多稠密的地方,也不能設置在過於荒僻的地方,畢竟病人和器材,藥物都需要便捷的交通,對於水源也有很高的要求,還有就是需要很多,很多的房間與寬闊的場地——而能夠滿足最後一個要求的幾乎就只有行宮和城堡了,布盧瓦城堡就這樣進入了路易的選擇範圍。

不,並不是說,這就是最後的選擇了,西頓漢姆來到奧爾良,也正是為了來看看布盧瓦城堡是否可以承擔起這一重任,雖然作為醫生,他很願意看到一位君王如此重視醫學的發展,但西頓漢姆也在擔心,畢竟布盧瓦城堡的意義非凡,幸而法國國王也說,只需要他給出專業方面的意見,最終做出決定的還是路易十四,這讓西頓漢姆安心了許多。

誰知道他才來到奧爾良,就有人想要唆使他成為胡格諾派安插在奧爾良公爵菲利普乃至法國國王身邊的一顆釘子呢?

他只是一個醫生而已!

托馬斯·西頓漢姆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因為不斷地受到打攪,他提前了幾天,寫信和另外兩位國王信任的專業人士,也就是另外兩位醫生,希望能夠儘快和他們在布盧瓦見面。

沒想到,等到回信過來,那個使者竟然不願意進入他居住的旅店,並且帶來了一個口信,要他用烈酒澆淋信件外的裝裹,才能拆開信件。

這個口信頓時讓西頓漢姆警惕起來,他馬上遵照了對方的吩咐,用烈酒浸過信件外的鹿皮套,才戴著手套拆開了信,信里的內容很簡單,那就是布盧瓦南側的布雷納地區突然發生了瘟疫,兩個將來同僚全都決定留在那裡,觀察和治療,讓他自己決定要不要去。

當然!西頓漢姆毫不猶豫地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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