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君王 第一百一十七章 馬扎然主教的離去

這句話頓時讓熱烈的場面一冷。

「主教先生重病纏身。」菲利普說,國王又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菲利普的打扮雖然花俏,但看得出並不是新做的衣服——相比起路易,菲利普對馬扎然主教的看法,壞的要多於好的,但他對這位主教先生的感情也很複雜,畢竟他和王太后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個人的私慾,而是為了這個國家,他針對的從來就不是菲利普,而是王弟與安茹公爵,這點從路易遇到刺殺,隨時可能死去,或是以另一種方式消失在表世界的時候,馬扎然主教毅然決然地請求王太后,讓菲利普成為攝政國王——他難道不知道菲利普厭惡,甚至憎恨自己嗎?但法國在所有人之前,就如他承諾與遵守的——繼承於黎塞留紅衣主教的思想——「我的第一個目的是使國王崇高」,「我的第二個目的是使王國榮耀」。

他確實為此付出了一生。

主教先生的重病讓國王的歸來蒙上了一層陰翳,在國王的旨意下,原先預備的宴會和舞會全部取消,狩獵活動也被列入禁止行列,他匆匆地冊封了自己的王弟,因為他需要菲利普去收攏奧爾良以及周邊區域,然後,他甚至推遲了所有的國事,在第三天的中午就去探望了馬扎然主教。

馬扎然主教當然也有屬於自己的宅邸,這座宅邸在巴黎聖母院附近,是一座灰色的多房間大宅,連同庭院,主教所在的房間沉悶而陰暗,按照此時的醫學理論,風會帶來病害,門窗都關著,玻璃被帷幔遮住,縫隙還被布條封堵住,房間即便在白晝時分也點著蠟燭,國王穿過眾多的教士與修士走進房間的時候,一嗅到裡面的氣味,就不由得心下一沉,沒別的緣故,只因為他嗅到了油脂的氣味,現在的主教先生不可能還有力氣與胃口進食,那麼就只可能是聖油的氣味,他已經做了臨終聖事。

馬扎然主教的床榻前還圍著一些人,他們身著俗人的黑色衣服,面容肅穆,不過國王已經沒心思去考慮這些,他上前一步,握住了主教先生的手,主教先生的手就像是一隻填充了棉花的手套,沒有溫度,也沒有反握過來的回應,一股濃厚的悲哀與驚惶從路易心中升起,雖然人們一直詬病於主教先生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兒子那樣對待國王,但路易登基的時候只有五歲,十幾年來的風風雨雨,不是別人,正是這個老人擋在他與菲利普面前遮去的。

「我一直在想,陛下,」馬扎然主教說:「您會不會來。」

「我當然會來。」路易說,他的話語中滿是痛楚,馬扎然主教當然聽出來了,他寬慰地一笑,「我也很高興您能來。」他的眼睛向一側斜去,「我想我必須給您介紹一下,陛下,這位是皮埃爾·高乃伊先生。」

高乃伊先生在國王進入房間的時候就向陛下鞠過躬,現在他又向國王鞠躬。

然後主教先生又向國王介紹了幾個人,他們居然都是律師:「我讓他們來辦理一些重要的事務。」

「請先放一放吧,」路易簡直哭笑不得,現在還辦什麼重要事務啊,您都快要去見上帝了:「您要好好休養才是。」

「我之後會有很多時間用來休養,陛下,直到末日來臨,」馬扎然主教堅持說,他的面頰讓人擔憂地發紅,眼睛發亮:「陛下,這是最重要的事情——這裡有四份轉讓文書。」

「轉讓文書?」

「您也可以理解為饋贈,我的一點小禮物,陛下,」馬扎然主教說:「您知道,按理說,教會親王們的所有遺產都應該屬於教會,因為他們本身都是屬於教會的,」他說,臉上居然露出了一小點狡詐的神色:「但這都必須在我離開這個俗世,去到上帝面前之後,在我還在這裡,還在喘著氣的時候,我是有權對自己的財產做出處理的。」

也許是一個眼神,一個始終隱藏在陰影的,不發一言的教士走過來,給主教先生喝了一點水——可能是藥水,於是主教先生的精神就愈發振奮了,他甚至在僕從的幫助下坐了起來,也握住了國王的手。

「我沒有孩子,僭越地說,我確實曾經將你視做我的繼承人,雖然我曾經遭受到了一個巨大的打擊——我以為我失去了你,但上帝保佑,您還是回來了,回到了巴黎,回到我身邊,握著我的手,所以我就做出了決定,這個決定是我在很久之前,對,就是在費利佩的事兒之後,我做出的,別打斷我,陛下,」他說:「我一直在遲疑,因為我知道讓一個幼兒手握巨劍會有多麼可怕,巨劍,不單單是權力,財富也是一樣,人們說我貪污受賄,確實,我從法蘭西這條寬闊的河流里截取了一杯金燦燦的流水。」他微笑了一下:「但我並沒有使用它們的地方,當然,偶爾我也會想要添置幾件漂亮的法袍,但除此之外,就沒有了,我想您一定可以把它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主教先生!」

「高乃伊先生!」馬扎然主教高聲叫道,那個最先被介紹給國王的人立刻靠近過來,他是個面容和藹的中年人,頭頂可悲地發著光,但對於工作一絲不苟,十分認真,舉止也很優雅並且迅速,「我讓這位先生為我辦理錢財方面的轉讓手續,陛下。」

「等等……」

「別等啦,」馬扎然主教笑著說:「高乃伊先生,告訴我們的陛下,我有多少錢?」

「五千萬里弗爾。」

這個數字讓路易嚇了一跳,字面意義上的,他從床榻上跳了起來,五千萬里弗爾相當於法國半年的總稅入,而且總稅入落在王室手中的基本上只有三分之一,也就是說,馬扎然主教的一張轉讓文書就讓路易多了一年多的收入。

「這位先生為我辦理土地、宅邸與莊園的轉讓手續。」彷彿覺得路易還不夠驚訝,馬扎然主教接著說。

「這位先生為我辦理畫像、雕塑以及聖物等藝術品的轉讓手續。」

「這位先生為我辦理珠寶,衣物,傢具等的轉讓手續。」主教先生最後說,而統計出來的數字已經有兩億里弗爾之多,國王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接受,當然,這筆費用對需要備軍,安撫流民,梳理朝政的他簡直如同雪中送炭,但……

「拿去吧,孩子,」主教先生說:「我知道你會把它們用在最合理的地方。」他輕聲咕噥了一句:「總比送給羅馬的那些混蛋好。」

這句話說完,他就堪稱無禮地將國王推了出去,他再次躺下去的時候,血色褪去,臉就像是被漂洗過的紗布那樣白。

這場饋贈之後,聚集在主教門外的教會人士憤怒地如鳥雀四散,再也沒來過,倒是路易,又帶著菲利普來了一次,那時候主教先生已是終日昏睡,最後一次與路易說話的時候,他盯著國王的眼睛說:「不要再設置首相這個職位了。」此時他的聲音已經輕到幾乎聽不見,路易伏下身去,「是的,」他正有這個想法:「您是最後的首相,主教先生。」

馬扎然主教露出了一絲笑容,「還有,陛下,您要更謹慎。」他說:「您在敦克爾刻遭到的刺殺,有四方人員,奧爾良公爵加斯東,他是主謀,然後……是胡格諾派教徒在推波助瀾,因為他們憎恨您的祖父,還有的就是……諾菲勒們。」

「吸血鬼?」路易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為什麼要刺殺我?」

「因為您想要重建巴黎,」主教說:「諾菲勒們只能在下水道和墓穴,又或是……不為人所知的角落中生存,您對巴黎街道與棚屋的重建與修整……直接威脅到了他們,他們認為這是您對他們的宣戰……所以……他們就決定刺殺你。」

「四方,還有一個?」路易迅速地平靜了下來:「還有誰?」

「佛蘭德爾人,也許還要加上西班牙人。」主教說:「很顯然,他們擔心您對敦克爾刻的統治會如同匕首那樣……指住他們的咽喉。」

「他們沒猜錯。」路易冷酷地說。

主教先生又是憂心,又是感嘆地長出了一口氣,他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他也許真的可以放心了。

主教先生回到上帝的懷抱是在次日黎明,他的葬禮彷彿是一張翻過去的書頁,之後法蘭西這本書就要讓路易來親筆書寫了。

……

羅馬的教會派來了兩名主教,很顯然,之前的事情他們有所察覺,但路易確實是個凡人,而非巫師,他們可以說是乘興而來,悻悻而歸,如果路易有問題,毫無疑問,接下來教會也許會藉此向法蘭西的波旁王室勒索好一筆——錢、領地和權勢,也可能三者皆有。

巴黎宗教裁判所的大審判長以拉略也來謁見了國王,對這位年輕的統治者他表現的非常恭敬,但路易總覺得他似乎知道了很多事情——想到還在里世界的修士,想來這位先生掌握的東西應該比羅馬的教會多。

「說到這個,」路易說:「我正有件事情要交給您去做。」

「請說,陛下。」

「我要重新鋪設與整修巴黎的地下管道。」

以拉略停頓了一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我聽說那些地下管道里藏著許多發臭的污物,」路易說:「我要把它們沖刷出來,在陽光下好好曬一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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