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64章 肅軍紀

王笑督軍在杭州休整、鄭芝龍率軍進駐舟山。在雙方大戰之前的對峙與整備的過程中,一個年節悄然過去。

亂世之中,日子過得下去的百姓家裡也許還有幾分春節的喜慶。身居高位的人們卻沒有過年的心思,反而嫌年節礙事。

王笑、鄭芝龍就等著一開年,就開戰……

北楚建武四年,正月十六。

南京城外,鎮戍營。

晁黑腚按刀站在大帳之外,聽到裡面傳來了牛老二的大吼聲。

「裴民!你什麼意思?!」

「我也是奉命行事。」裴民的聲音平靜,道:「晉王命我徹查軍情泄漏之事,據各種線索推測,消息該是牛將軍的副將任平泄出去的。」

「放屁!」牛老二道,「不可能!」

「十一月十七日,秦山湖將軍派騎兵傳回消息,說隆昌偽帝在宜興被亂軍劫掠,混亂中與馬超然失散。那傳令兵給晉王遞了消息之後,是歸到牛將軍營中休整,對吧?」

「是,那又怎樣?」牛老二道:「笑死人了,偽帝逃著逃著,被南楚那些蠢兵衝散了,這又不是什麼機密,知道的人多了,就連南京城裡的百姓都知道,憑什麼說是俺的人泄漏出去的?!」

「牛將軍,請你小聲一點。」裴民道:「問題在於,十一月二十二日錢謙益就得到消息了,當時事情並未傳開,消息只能是從軍中透漏出去的。」

「軍中人多了,你憑啥說是俺的副將?」

「十九日,牛將軍負責巡城。當夜散班之後,帶了麾下十五名將官在秦淮河畔春花樓中喝酒。」

「是,但俺們休沐了,又沒說不能去喝酒。」

「但我查到,任平以及六個將官當夜並未回營。」

牛老二的聲音小了下來,嘟囔道:「又沒規定不當值的時候不能宿在外面,一個月才出去一天,多看看這南京城咋了?」

裴民的聲音還很客氣,道:「是,諸位將軍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某些事若管得太寬那就是朝廷太苛刻。但,當夜任平不是宿在春花樓,他是宿在泮池附近一座三進的大宅院里。

那宅院價值三千兩銀子,如今就是他的,包括其中的奴役、美婢三十餘人。據我調查,那宅子是南京一個名叫徐保元的舉人送給任平的。而這徐保元是錢謙益的門生,如今已逃往福建。」

「……」

站在外面的晁黑腚按著刀沒動,他很想轉頭看看裡面的任將軍是什麼反應。

但他還是挺著身子,一動不動。

其實那天出去喝酒,晁黑腚也去了,他是覺得往後天下平定,能與牛將官他們喝酒的日子就不多了。

那是他第一次到秦淮河畔,當時放眼看去,燈火通明的河道上畫舫如雲,那些穿著輕紗的美人揮舞著手中的香帕,連吸進鼻子里的氣都是香的。

她們嬌聲嬌氣地喚他「英雄」,他當即就感到骨頭都麻了,覺得這真是神仙才過的日子了。

再想想家中那個比男人還粗壯的婆娘……晁黑腚才知道什麼叫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那天喝酒喝到最後,任平問他要不要留宿,他想了想還是跟著牛老二回去了。

晁黑腚沒有忘記,他爹餓死的那一年,是他婆娘跟著他累死累活地種地,每天用她那難看的大腳丫子踩過泥濘的田地,陪他種糧,一起養活了孩子。

那些嬌媚的女人喚他「英雄」,聲音酥到他骨子裡不假。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英雄,只知道一開始從軍為的是替鄉里鄉親守住那一分薄田。

這些道理當時晁黑腚也沒想明白,但醉醺醺的時候還是拒絕了任平的邀請,傻呵呵地說了一句「出來開了眼界就成,嘿嘿,開個眼界就成……」

就是這一個選擇,今天他還能站在這裡。

而帳內傳來「嘭」的一聲響,是牛老二把任平一腳踹在地上。

「你他娘的!喝酒就喝酒,你他娘的收人家的賄!」

「將軍,我沒有泄漏軍情啊……我沒有,那姓徐的送宅子和女人給我,但是他說了,什麼都不用我做,他就想跟我交個朋友……」

「去你娘的!」

裴民道:「牛將軍息怒……」

「息個屁的怒!」牛老二怒吼道:「俺們的臉面都給他敗光了,俺還誇口說消息不可能是從俺這裡出去的……」

裴民道:「那不至於,這也不是第一個受賄的將官了,連日來我已查了三十七人。」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嘆息了一聲,又道:「牛將軍把人交給我便是……來人,帶走。」

「將軍!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啊!」任平喊道:「裴僉事,消息真不是我泄漏出去的,我雖收了好處,不過是想著白占那些人便宜……真的,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別捉我!那消息是牛將軍說出去的……」

「你說什麼?」

「那夜大傢伙喝醉了酒,牛將軍扯著大嗓門笑話偽帝南逃的路上被南楚的士兵衝散了,就是牛將軍泄漏了消息!」

「你放屁!俺……俺……有嗎?」

任平道:「徐保元收買我是不假,但他為的是求我保他家的財產,他半點不關心偽帝的死活,從未打聽過那消息。是牛將軍你說話太大聲,泄了軍情……裴僉事若不信,大可招當時在場的將官來問……」

站在外面的晁黑腚聽到這裡,努力回想了一下。

他那天有些喝醉了,但隱約記得好像就是那麼回事……牛將軍當時是很得意,大喊「哈哈哈,這個偽帝笑死個人了!」

下一刻,幾個錦衣衛已從堂中魚貫而出。

裴民帶人押著牛老二、任平,又指了指晁黑腚,道:「這個也帶走!」

末了,裴民還有些鬱悶地嘆了一聲。

「他娘的,南楚這些人,買消息也不會買,歪打正著才搞到消息,查都不好查……」

……

如今鎮守南京的是秦山湖的長子秦玄明。

秦玄明將門出身,個人勇武是很厲害,而且是當年隨王笑入遼東的將領。

但自從到山東之後,他卻並未在戰場上嶄露太多頭角。

箇中原因很多,比如秦家那一套作戰方式漸漸不適合北楚如今的戰法;又比如秦家在北楚建功頗多,生活漸趨安穩,三代四代的弟子少了父輩的那股拼勁;還有,秦家已戰死了太多人,王笑也有意識地把秦家子弟抽離太危險的作戰任務……

表面上看起來,秦山河、秦山湖是現在北楚戰功最高的一批將領。但實際上,秦山河與秦家關係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隔閡甚深。

如此一來,秦家第二代當中僅存的智將也沒能仔細調|教秦家後輩。

甚至,秦家子弟都排斥到秦山河麾下效力。

當年秦成業選擇讓三子秦山河投降清軍,目的本是為秦家留下一條後路,但如今卻成了秦家在戰功上漸漸衰弱的原由。

不過由秦玄明來鎮守南京,資歷、能力、威望各方面都是足夠的。

他為人沉穩,王笑把南京交給他守,比交給秦玄策還放心,而且王笑還把張光耀派給秦玄明為副將。

但今日,裴民卻給秦玄明出了一道難題。

「你說什麼?裴民扣押了牛老二?」

秦玄明得到消息,大罵道:「扣押一營主將,錦衣衛是不是太過份了?!」

張光耀拱手道:「將軍勿怒,裴民也是奉命行事。自駐守南京以來,我們麾下將士確實有不少被收買、拉攏……」

「那也該由軍法官處置。」秦玄明道:「錦衣衛擅動營官,萬一引起變亂怎麼辦?」

張光耀理解秦玄明的擔憂。

清查到牛老二這個級別的將領,對南京城的防事確實有一些影響。

他想了想,沉吟道:「末將知道牛老二的為人,很可能只是小有違紀,不久就能放出來。我們還是不宜逼迫錦衣衛放人。」

秦玄明踱了幾步,強壓住自己火爆的脾氣,問道:「這事你是怎麼看的?」

張光耀道:「我說了之後,將軍你不要急,可以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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