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60章 通敵信

這邊錢謙益思來想去下了決心,暫不理會還在堂中抹淚的柳如是,當即獨自回到書房,提筆寫下一封密信。

信是寫給在福建的鄭芝龍。

事實上,錢謙益不久前才剛給鄭芝龍寫過一封信,言辭懇懇地勸他歸降北楚。以此向王笑表示忠誠。

但不同的是,今日這封信是請鄭氏率水師從長江口溯流而上,收復南京。

錢謙益明言隆昌皇帝依然在逃,並與馬超然父子失散,並未到杭州。

接著又透露了南京士紳不願受北楚治理的強烈意願,表示一旦鄭芝龍願來南京,他必定率百官支持。

「揚帆出海,撥棹橫江,戈揮於鐵瓮之南,艗繫於金陵之北,江龍斬斷,撥亂反正,千古勛名,爭之頃刻!」

揮毫落地至最後一字,力透紙背,錢謙益胸中豪情四溢。

然而,當他又讀了一遍這封密信,才想要裝入臘丸,卻又猶豫起來。

他當然知道這一步走下去,一旦敗露就是萬劫不覆。

但今日不有所作為,坐看王笑遣陳惟中追繳江南積欠,明日就要看他們廢除科舉、施行新政。

別人都可以不抗爭,唯獨他錢謙益不能眼睜睜看著。

因為他是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是四海俱瞻的東林領袖,是天下文壇宗主。

他不出面替天下士子作主……又會迎來怎樣的謾罵?

這一步要是退了,一輩子苦心經營的一切就毀了,苟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錢謙益就拿著這封信,煎熬著、思考著,良久都拿不定主意。

最後,讓他拿定主意的是「僥倖」。

他心想,只要行事機密,就沒關係的,鄭芝龍與自己交情匪淺,攻下南京之前必定不會泄露是自己給他傳遞消息。

到時,就算鄭氏敗了,王笑也不會知道自己與其暗通曲款。而一旦鄭氏成了,失去的一切都會回來。

如今王笑倒行逆施,江南輿情鼎沸,縉紳敢怒而不敢言,鄭芝龍成事的可能性很大……

「對,就是這樣,搏吧。」

錢謙益於是將秘信裝入蠟丸,交給了一位自己極信任的門生,囑咐其火速南下投奔鄭芝龍……

……

當夜。

「晉王請看。」

親衛敲開蠟丸,檢查了裡面的信紙,交在王笑手中。

王笑看過秘信,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向跪在堂中的年輕人道:「我讓人抄錄一份,原信你還是帶到福建給鄭芝龍。」

「是……」

等來人退去,王笑微微皺了皺眉,又向人吩咐道:「去查一下,錢謙益是怎麼知道偽帝周昱與馬超然失散了……」

次日。

陳惟中走進王笑的公房,只見王笑正看著地圖在思忖著什麼。

「晉王。」

「坐吧。」王笑道:「追繳積欠之事你辦得不錯,接下來不僅是南京,江南諸府也可以推行下去了。」

「是。」陳惟中恭謹應下,又道:「不是下官一人的功勞,這兩年在徐州、淮安改革,我們培養了不少務實又懂江南之事的官吏。就算沒有下官,此事也一定能辦成……」

關於公務聊了一會,王笑拿出一封密信遞過去,問道:「你對此事怎麼看?」

陳惟中接過,見了信上的內容,不由愣了一下。

一封信看完,他臉上的表情便複雜起來。

「晉王,這會不會是……有人在陷害錢大人?」陳惟中問道。

「你覺得他做不出這種蠢事是嗎?」

陳惟中思忖片刻,嘆息了一聲,道:「晉王既把這情報給下官看,想必是證據確鑿了。錢大人雖成名五十餘年,但入朝無幾時,竟做出這等……失智之舉。」

王笑道:「這人鼠首兩端,表面一套、暗裡又一套,你認為如何處置為妥?」

陳惟中面露難色,想了想,道:「下官懇請晉王寬宥錢大人。」

「哦?」

「錢大人名望甚著,桃李滿天下。他只要不是明著反,那不論晉王是否有證據,處置他都不妥,因為一旦動他,必引起江南士林動蕩。

再者,書生造反,十年不成。他行事如此不密,這密信既已落入晉王手中,可見他是個不能成事的。這種人,殺之引起麻煩,放過卻也無傷大雅。不如……請晉王饒他這一遭。」

王笑盯著陳惟中,卻不說話。

陳惟中很是誠懇,又道:「其實,下官也理解錢大人……如今還只是追繳積欠,接下來晉王怕是要在江南也廢除科舉、推行新政,他現在不表態,到時也會陷入兩難處境。」

「是嗎?他大可以告老還鄉。」

「這……下官非是在替錢謙益說話,確是他一時糊塗。但,一則他情有可原,二則畢竟也是出於對偽帝的忠心,三則不過只是一封書信。

當年曹操麾下文武暗通袁紹,曹操得軍中人書,皆焚之。此為老成謀事之道。下官認為可以藉此事敲打他一番,繼續藉助其聲望安撫江南,殺之卻毫無意義。」

「情有可原?」王笑問道:「那你是覺得是我把這些人逼得太緊,他們起反心是應該的?」

「非也。」陳惟中道:「積欠還只是小事,往後我們要廢科舉、施新政,晉王曾與下官說過,廢科舉廢的不是考試,而是其背後的『特權』。但這特權是千百年沿襲下來,一朝一夕教人輕易放棄如何簡單?

錢謙益只是被推到了這一步,殺了他還會有別人站出來。朝廷舊制中受益者、得到最多特權者,這些人多集中於江南,此為制度之頑疾,而非錢謙益一人之罪。與其殺了他,不如考慮如何利用好此事,以顧全江南改革大局。」

王笑道:「在江南顧全大局的人往往是先死的,你可知道?」

「恰是南楚風氣如此,我們才要扭轉這種風氣不是嗎?」陳惟中道:「相較而言,錢謙益位居高位,卻無欺男霸女之劣跡,為官尚有公心。只是立場反覆,罪不至死。而他越是立場反覆,正好便可從他身上看出江南士紳心跡。換言之,此人是一個代表,留著比殺了有用……」

陳惟中一拱手,深深行了一禮,又道:「晉王明鑒,下官句句出自肺腑,絕無私心。懇請晉王息一時之怒,考慮其中利弊。」

「要殺也不是現在殺,他暫時還有用。」王笑道:「我接下來要去趟杭州,你在南京主持政務,需提防他使絆子。若我回來時,他還沒找到立場,我必殺他。」

他說著不由心想,水太涼這輩子運氣不錯,既不用被考驗民族氣節,又還有人替他說話。只看這人懂不懂知足了。

「是,晉王請放心。」

王笑才要揮退陳惟中,想起一事,又道:「對了,江南這邊你親朋好友較多。但平日與他們來往時,你要注意些個人安全,我會再給你加派一隊護衛。」

「晉王是說?」

「你別把這次回來當成是衣錦還鄉,在有些人眼裡,你我是盜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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