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日,馬超然父子終於帶著皇帝逃到了宜興。
此處往南就是湖州,東面就是太湖,太湖東面就是蘇州。
馬超然父子決定先分出一部分兵馬到宜興南面的山地埋伏,扮成土匪,擊殺隊伍中的應思節。
計畫妥當,當天夜裡便有五百精銳悄然離開隊伍,趕往龍池山。對應思節則解釋說部將逃走了五百人。
如此一來,萬事俱備,在馬超然父子眼裡,應思節幾乎已是一個死人。
十一月十四日,隊伍行到了龍興山附近。
馬叔睦站在車轅上向前張望了一會,正摸不準自己布下的伏兵何時殺出來,忽聽遠遠一陣馬蹄聲。
他眉毛一挑,放下車簾,道:「父親且聽,來了。」
馬超然側耳聽了一會,有些驚疑不定,道:「這聲音似從西面來的,莫不是北楚兵馬追上來了?」
「不會,北楚兵馬絕不會這麼快。」馬叔睦道:「許是從西面過來更真一些,我們的人便埋伏在那邊了。今日必除掉應思節與其黨羽。」
馬超然不放心,自己也掀開車簾向外望去。
好一會,只見遠遠的有兵馬過來,打著南楚旗號。
「咦?」
馬叔睦也有些驚訝,輕罵道:「該死,哪個地方官派兵來接應,誤我大事……」
到此時,這父子二人還是一副高高在上、氣度從容的樣子。
然而當那隊南楚兵馬越來越近,最後還喊了幾句話,馬超然的臉色就完全變了。
縱使一輩子宦海沉浮,喜怒不形於色,這時他還是露出了詫異、不敢相信,甚至有些氣極而笑的表情。
「他們剛才說什麼?」馬超然喃喃了一句。
馬叔睦也有些發懵,茫然應道:「孩兒沒有聽錯吧?」
這麼一說,馬超然就知道自己也沒聽錯了。
「他們是要向我們打糧?一群官兵……向兩個丞相、向天子行轅打劫?」
「好像是這樣。」
「嘭」的一聲響,馬超然這才一拍矮案,怒喝道:「軍紀敗壞到如此地步!王法何在?!」
「來人,亮明身份,讓這些驕兵知道他們想打劫的是什麼人!」
這般吩咐之後,馬超然依然氣憤不已,坐在馬車上大罵不停。
「武人專政,國已不國!看看這些驕兵!一味擄民自肥,勇於私鬥,怯於公戰,喪心病狂!喪心病狂……」
這邊話音未落,那邊忽然一聲慘叫傳來。
同時有個十分囂張、而且聽起來就很蠢的聲音響起,還帶著哈哈大笑。
「放你娘的屁!俺不認得你們這狗屁牌牌……兄弟們,搶!搶他娘的!」
有人歡呼,有人慘叫,那支南楚本地官兵竟然真的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開始劫擄這隊車馬……
馬超然瞪大了眼,到此時依然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馬叔睦迅速起身,下了馬車招呼後面的太平司番子對敵。
他們人數雖然不多,但都是南京來的精銳,真打起來未必就輸給這支當地官兵。
但沒想到,混亂之中,應思節的人馬居然不去阻攔敵人,反倒搶了天子的馬車,迅速轉向,往岔路跑去……
「護駕!護駕!快,護著應大人和陛下走……」
「擊退他們!」馬叔睦還在指揮,一回頭見此情景,驚怒加交,一邊指揮人馬去堵本地官兵,一邊又派人去攔應思節。
「給我攔住他們!」
「搶啊!搶……大肥羊啊!好多銀子、女人,兄弟們殺!」
「給我攔住他們……」
箭矢紛飛,還混雜著鳥銃聲響。
馬叔睦放眼望去,發現後面的護衛、埋伏在龍池山的五百精兵都沒出來。那些人許是以為是北楚的兵馬殺來了,不敢上前救駕。
這讓他出奇地憤怒。
——局勢都走到這一步了,這些人都在幹什麼?
各地官兵只知打糧,打得肆無忌憚,觸目心驚;危急關頭,應思節不派人迎敵,反而趁機搶奪天子,只知爭權奪勢;還有這些護衛,一個個膽小怯戰……
「快!把陛下追回來……」
「快走啊!走啊!」馬超然突然從馬車上沖了下來,一把拉住馬叔睦,喊道:「還不快逃?!快逃啊……」
隨著他這一嗓子,一眾番子、護衛如蒙大赦,擁著馬家父子就逃。
如惶惶喪家之犬般奔了一路,馬叔睦終於沒了平日里那翩翩佳公子的樣子。待身後沒了追兵,他喝停了隊伍,向馬超然埋怨道:「父親你為什麼要下令逃,天子都丟了……」
話音未落,馬超然就給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馬叔睦腫了半邊臉。
「蠢材!」馬超然罵道:「為何丟了天子?!還不是你,為何要先組織防禦?為何不第一時間控制聖駕?!」
馬叔睦一愣。
馬超然又指了指他,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哪怕是為父和應思節兩個人走在道上,遇到盜賊,為父也得先把刀子捅嚮應思節,然後才能對付盜賊。明白嗎?」
不用父親再多說,馬叔睦已經反應過來了。
這就和守南京一樣,誰先以「大局為重」誰就輸了,這世道容不下一點點公心。
一點點都不可以有。
「是,這次是孩兒錯了,孩兒太顧全大局了,合該在南京城裡就殺了應思節,管他局面亂不亂……」
……
幾日之後,南京城。
王笑收到了消息,秦山湖並沒有在偽帝周昱到達杭州之前追上他。
這個消息多多少少還是讓王笑有些詫異。
秦山湖說是偽帝隊伍中似有用兵的能手,過了宜興之後就兵分兩路,還預感到有追兵,於是拋下了大隊人馬和物資,僅率輕騎逃入杭州……
王笑思考過後,認為南楚哪個將領竟能有這樣敏銳的直覺,還能在逃亡之中打探到身後的消息,並且迅速果斷地作出決定,想來實在是一個將才。
但南楚還有這樣的將才,為何之前就沒聽說過呢?
半日之後,秦山湖又派人遞了一通消息回來。
「稟晉王,此事……是秦將軍搞錯了,偽帝是在路上遇到了南楚的亂軍打劫,混亂中失散了……」
王笑有些無語,派人責問了秦山湖一頓,命他儘早拿下杭州,捉捕偽帝周昱。
對於王笑而言,周昱這個傀儡皇帝很重要……
如今北楚南征,局勢顯然比清軍南下要體面得多。
只要拿下周昱這個延光帝的嫡孫,天下正統自然就是北楚建武皇帝,沒有人能再擁立哪個藩王與北楚抗衡。
而這一場戰爭便可定義為「平叛」。
若讓王笑自己做一個類比的話,他覺得眼下自己這邊更像是原本歷史上的朱棣,在靖難之後尋找好侄兒。
當然,王笑也並沒有很在乎周昱。
他不急著馬上就要捉到對方,借著追捕對方,派兵到江南各地把一些蛀蟲先清除了。
江南不像中原,前些年中原戰亂頻發,如唐中元這種義軍也好流寇也罷,弄死了不少藩王,分了各王府的家財。江南這邊卻還有許多勛貴,這次便可以打著「你支持偽帝」的名義把他們的家再抄一抄。
往後自然也可以處理,只不過如今先處理一些,直截了當一些,也可以補充一些軍費。
雖然如此,這一仗總體上還是很溫和的,對於南楚各地的官員而言,也就不必糾結於「氣節」這個問題了。
雖還有因為嫡庶之分、為隆昌皇帝殉節的,終究還是不多,有也就是幾個衛道士,氣節有些過多了。
大部分人還是只能承認建武皇帝戡亂定興,乃賢主,乃天下正統。
畢竟南京都被打下來了,不想承認也只能承認。
這種情況下,投降了的南楚官員們,其實沒什麼好指責的。
王笑還得讚揚他們顧全大局,保全了無辜百姓,使家國免遭許多無妄之災。
這些人當中,肯定有很多是真心為民才投降的。但肯定也有一些只是見風使舵,趨利避害而已。
只不過事到如今,也不好辨認了。嗯……也不必辨認。
清軍既沒有南下,如今這情況確實也談不上要追究什麼氣節不氣節。
唯有一人,讓王笑感覺有點怪怪的……
當日他見到錢謙益領著南京百官向自己請降的時候,心裡就默默打了個招呼。
「好巧啊,水太涼,在平行時空遇到你了……」
……
錢謙益此時正在別院里忙著設宴招待王笑。
自從南京城歸降以來,王笑一直頗為忙碌,忙著安撫民心、重建秩序、整頓吏治、整飭軍紀等等。
關鍵就是這個「整頓吏治」,連日來也不知有多少勛貴和文武官員被治罪。
南京城看起來安定,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