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50章 鬥不過

滾滾長江東流,江面上軍艦浩蕩,延綿二百里。

而長江沿岸還有數不盡的兵士在向東行進,馬蹄聲震天動地,幾里外都能聽到。

這就是南楚鎮南侯孟世威的軍容。

他們從武昌出發,順江而下,已快到了九江城。

然而,這百萬大軍威風赫赫的行路途中,許多軍艦上依然是歌舞昇平的景象……

大船拍開波浪,船艙里琵琶聲動,接著是一曲嬌媚的歌聲響起。

「百計千方哄得姐走來,臨時上又只捉手推開,郎道姐兒呀,好象新打個籬笆,一夾得介緊兒,生毛桃要吃,叫我拍開來……」

「哈哈哈哈。」堂中一眾武將撫掌大笑。

他們也不是什麼讀書人,這樣的曲兒對他們而言已是能接受的最委婉而文雅的調調了。

十餘名舞妓穿梭著,往武將們懷裡一坐,嘴對嘴地喝著酒,很快就是淫|靡之音響起……

而在甲板上,孟世威正從一艘小船上爬上來。

他五十多歲,身材高大,紅臉長須,威風凜凜,只是滿頭白髮,兩頰削瘦,看起來帶了些病態。

他身後跟著他的兒子孟不拙。

孟不拙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將門虎子,表面上看起來英氣勃勃。

父子倆帶著一列親兵,穿過甲板,走到船艙的大堂外,孟世威沒有急著進去,只在外面咳了兩聲。

「咳咳……」

就是這兩聲輕輕地咳嗽,很快,艙堂里的歌舞聲、歡叫聲漸漸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之後,十餘個舞妓低著頭,一邊整理著衣裳一邊跑出來,在孟世威面前盈盈拜倒。

滿眼的白肉生香,孟世威恍如未見,揮了揮手,驅退這些舞妓。

他這才轉進艙堂。

「見過大帥!」一眾武將紛紛行禮。

孟世威一雙老目看去,只見副將馬秀軍、褚效忠等人衣甲不算整齊,但看自己的眼神還是忠誠恭敬。

到嘴邊想教訓他們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些年,一直也都是這樣,他孟世威自己潔身自好,對軍中部將統御有方,幾聲咳嗽就能讓他們在他面前不敢再放肆。

但這些將領背地裡做什麼他又哪能管得住什麼?這亂世之中,不給他們這種日日過新年、夜夜做新郎的日子,誰為他孟世威賣命?

「大帥,末將們這不想著……今夜不是要設宴款待那元大人嗎,這就早點開宴。」副將馬秀軍低著頭吱吱唔唔說道。

那「元大人」指的是南楚總督江西、湘廣、應天、安慶軍務的元季通,表面上是孟世威的上官,駐地在九江。

但這套文官節制武將的體制,早些年就已經行不通了,孟世威早不把所謂的總督放在眼裡。

今日孟世威行軍到了九江,邀元季通上船商議,請對方一起清君側,本打算等元季通答應之後設宴款待,這倒也是真的。

此時孟世威搖了搖頭,道:「元督師暫時還沒想通,現在還不願與我們清君側,罷了那狗屁宴席。」

「嘿,這老不死的玩意兒,給他臉不要臉。」郝效忠大罵道:「大帥,砍了他吧?」

「閉嘴!」孟世威道:「我們要清君側,越多朝廷重臣聲援越好。元督師一時沒想通,不代表往後想不通。本侯已答應他不傷九江城內百姓。爾等記住,不許去劫掠九江城。」

郝效忠低下頭,不敢去看孟世威,但嘴裡卻嘀咕道:「哪有這樣的道理?行軍打仗,就食地方都是老規矩了,不給將士們點好處,誰跟著我們造反……不是,誰跟著我們清君側,把陛下從那些奸臣手裡救出來。」

「是啊,大帥。」馬秀軍也勸道:「那元督師又不答應一起清君側,大帥卻要答應他不劫掠九江,這怎麼看都是虧本的買賣,不如殺了他,劫了九江城。我們打南京,要他們文官聲援有什麼用?」

「混賬!元督師對我曾有提攜之恩,我既答應了就是答應了。」孟世威罵道,「從武昌打來的錢糧還不夠嗎?都給我放老實點,別誤了我的大事!」

一眾部將對視了一眼,猶猶豫豫地,最後還是應道:「是……」

……

是夜,孟世威站在船頭,看著長江的江面發獃,臉上滿是憂慮之色。

「父親,甲板上風大,還是進艙休息吧。」孟不拙過來低聲勸道。

孟世威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道:「多看兩眼這江水也好。」

孟不拙見勸不動父親,只好在一旁侍立著,忍不住又道:「孩兒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反?」

孟世威道:「你看這長江天險,是不是易守難攻。」

「是。」

「你覺得,王笑若要南征,能不能打過長江?」

「孩兒認為……不能。」

孟世威譏笑一聲,緩緩道:「長江以北還有淮河,淮河以北還有黃河。前兩年,我們都說王笑過不了黃河,可現在,黃河都到他山東腹地去了。

黃河一丟,淮河就是我們的第一道防線,長江是第二道。這兩道防線之間,朝廷在東線布置了江北四鎮、在西線就指望著我了。」

孟不拙道:「江北四鎮就是廢物,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父親。就算是兵力最壯的關明,給父親提鞋都不配。」

「話是這麼說……但這兩年,江北四鎮已經被王笑打掉了三鎮。關明、童元緯都死了,徐州、淮安、泗州都丟了。」

孟世威說著,嘆息了一聲,又道:「去年,方明輔勾結清軍,率十萬大軍北上,也被王笑殲滅,泗州兵力空虛,基本已是北楚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說,江北四鎮四去其三。

朝廷在長江以北的兵力還有多少?

東線就只剩下滁州的丁澤威,朝廷又緊急把曹灘派往揚州鎮守。可滁州、揚州又能守得了多久?

這些廢物如此不堪,我們西線又怎麼辦?由我孤軍奮戰,抵禦北楚不成?」

孟不拙道:「父親的意思是淮河守不了?但我們還可以守著長江。」

「淮河都守不了,長江就能守得了嗎?」

孟世威反問了一句,又道:「早兩年,我不是沒有反攻中原的機會。趁清軍與唐中元大戰之際、趁王笑與清軍大戰之際,我本可以北上攻取河南,收復開封。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嗎?」

「孩兒不知。」

「河南貧脊,無利可圖,將士們不願去,此其一;

我們一旦離開武昌,西面的張獻忠就可能趁虛而入,搶佔湖廣,此其二;

朝廷對我早有提防,認為我擁兵自重,我一旦收復開封,朝廷必派人坐鎮湖廣,此其三。

總而言之,進取中原,對我們而言,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買賣。」

孟世威說著,老眼中泛起一些茫然,長嘆道:「我有時也想不明白,打了一輩子仗,怎麼打來打去,打仗成了做買賣了?

當年我在遼東浴血殺敵,想的是保家衛國。可自從入關打流寇,越打,這仗越怪。

朝廷也不給糧餉,我們追在流寇屁股後面沒吃的,只好向百姓打糧。前腳流寇劫掠了一遍,後腳我們又劫一遍,百姓恨官兵比恨流寇更甚。

後來,朝廷逼著我與流寇決戰,我在朱仙鎮敗給了唐中元,精銳盡失……從此,手底下的兵將是越來越不堪嘍。

你看,就這樣的朝廷,哪還有人想著報國、進取啊?可不就想在這樣大魚大肉的日子過下去。

我真羨慕王笑啊,他手下的兵都是北方兵,還有心氣在。可我們呢,憑這些兵將,能收河南?復開封?守淮河?守長江?他們連襄陽、信陽都不願去。

我號稱百萬雄兵,北不敢過長江、西不敢入川蜀,只敢守著這長江以南的武昌城。

可就這樣,那些人還不肯放過我。

鄭元化想削我的兵權,好不容易鬥倒了鄭元化,王笑又虎視眈眈。

應思節、馬超然這些庸材上位,不能拿出辦法來阻止王笑南征,只會寄希望於我去攔住王笑。

呵,道理很簡單。我若能打得過王笑,又何必聽命於他們?這宰相他們做得,我又為何做不得?」

孟不拙道:「孩兒明白了。天子暗弱,朝中奸臣當道,這樣的朝廷,乾脆就反了它。」

「你錯了,我們是要從奸臣手中救出陛下。是奉了陛下的密旨。」

「是,孩兒明白。」

孟世威又道:「這還只是其中一個理由。我本來以為王笑收復中原,會緩兩年再南下。可從北方探到的消息看來,今秋他就要發兵了。

我斷定到時北楚會有兩路大軍,一路從徐州出發,攻滁州、揚州,兵指南京;一路從西安出發,下襄陽、攻武昌,順長江而下攻打南京。

有這樣的朝廷管著,這戰打不贏的。

眼下我們有兩條路,第一條,我來掌控天子,主持大局,應付王笑的攻勢;第二條……只能是改換門庭,我們投降北楚。

我老且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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