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45章 宗主國

濟州島艱苦的條件,使島上的人們養成了鄰里互助的習慣。

這裡沒有人靠偷竊為生,因此島上房屋也大多不安大門,當主人外出幹活,只在門口搭一根橫木,以示家中無人,他們稱這根橫木叫做「正欄」。

當此天下大亂之際,這個海島的居民們本來就這樣過著路不拾遺、類似桃花源的生活。

然而這一天,當熱情的漁民捧著柑橘想要招待遠方來的客人,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卻向他們展示了殘暴的面目。

血潑灑在正欄上,柑橘掉落在地,男人們憤怒地大吼著,迎來了銃聲回應,女人、孩子慘叫著大哭著……

消息終於傳到了大靜縣令耳中。

大靜縣令名叫姜孟師,之所以被貶謫到濟州這種地方來,因為他是朝鮮的親楚派。

他學的是漢學,受的是儒家思想的熏陶,一直以來以華夏人自居,對朝鮮己巳之變後認清朝為宗主的國策極為不滿,屢次諫言而獲罪。

但與其說朝鮮朝廷是貶謫他,不如說是保護他。

兩個大國交鋒,夾在中間的小國不甘、羞辱,反應在這些儒家士大夫身上無非就是這樣,流放蠻荒之地。

但對於普通人而言,就沒這麼溫和了。

國弱,他們面對的就是死,是被當成牲口對待……

姜孟師作為一縣之主,眼見治下百姓遭此大厄,不由嚎陶大哭。

紅毛鬼有近六千人,火銃、大炮無算,而他手下不過十餘個衙役,能怎麼辦?

巨大的悲憤涌到喉嚨,卻又被更巨大的無力感壓下去,姜孟師哭倒在地,拿腦袋重重撞擊著地面試圖消解痛苦……最後卻還是束手無策。

下一刻,有差人匆匆喊道:「大人!不好了!紅毛鬼衝進縣衙了……夫人、小姐……大人,夫人小姐都被他們捉走了……」

姜孟師聞言肝膽俱喪,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羞憤欲死之際,他又想起了一事,連忙轉身奔跑起來……

……

舒愛星帶著手下的兵士避開了荷蘭人肆虐的村莊。

他喚過一個百戶,走到一邊,道:「賀都督……不,賀百戶,動手吧?」

賀琬打量著他,道:「你是長官,你說的算。」

舒愛星默然了片刻,眼中泛起些無奈。

他知道賀琬在打量什麼,那目光似乎在說「你們建虜平時不也是殺燒擄掠?」

但舒愛星覺得,擄掠敵人和看著外人擄掠自己的屬國鄉民,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屈辱感讓他額上的青筋跳得厲害。

「既然如此,我決意率部殺了博爾特,擊退這支荷蘭人,賀百戶覺得如何?」

賀琬收回打量的目光,正色道:「加上水手他們有六千人,我們只有三百人。就算僥倖殺了博爾特,剩下的荷蘭人退走,對事情有何助益?既不能威懾海外蠻夷,反而挑起邊釁。

晉王要的是全殲他們、摧毀他們在我們楚朝海域附近的實力,不是殺一個沒用的司令。還有,這裡是朝鮮國,名義上還是建虜的屬國,我們以何名義宣戰?」

「那你認為該怎麼辦?」

「繼續說服他們北上,到渤海海域動手。」

舒愛星搖了搖頭,道:「荷蘭人比我們預想中警覺,我認為就算到了渤海,也已經失去了偷襲的機會,還不如趁現在。」

「三百人不可能全殲他們。」賀琬喃喃著,轉頭向北方望去,低聲道:「除非晉王下令,用第四套作戰計畫……等著吧。」

「那就眼看他們這樣放肆?」

「你還有什麼辦法?」

舒愛星沉默下來,握著刀的手微微顫抖著。

賀琬剝了一個柑橘,咬了一口。

他覺得酸,但想起王笑囑咐他要多吃水果,於是咽了下去……

忽然,有兵士過來稟道:「舒將軍,有人求見,自稱是大靜縣令……」

……

姜孟師跪在舒愛星面前。

「將軍,求你……下官求你,看在朝鮮國奉大清國為主的份上,救一救濟州的百姓吧?!下官求你……」

說起來,他們一個朝鮮人、一個滿州人,卻是用漢語交流,且都說得十分流利。

但舒愛星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又不能告訴姜孟師「我不是清軍將領,我是假扮的」,他只能默默看著對方。

姜孟師於是一個頭一個頭重重地磕下去。

「嘭!嘭!嘭……」

他額頭已經破了,血不停往下流著,淚也糊了一臉。

但更讓他痛苦的是,他的信仰破碎了。

自詡為小華夏的光榮、對衣冠古國的仰慕、對禮儀文明的憧憬……全都在今天被摔得粉碎。

曾經他的國主白衣披髮跪在皇太極腳下、他被貶謫千里經歷磨難,但他心裡還堅定地認為這一切都是暫時的,他依舊堅信華夏乃天下正朔。

直到現在,親眼目睹強盜欺凌自己的百姓、擄掠自己的妻女。他終於放棄了他對禮儀之邦的嚮往,跪倒在曾經鄙夷的茹毛飲血的建虜面前,請求他們的庇護……

這是一個強者為尊的世道。

「將軍,求你!求你!朝鮮是大清的屬國啊,救救你的子民吧,大清萬歲大清萬歲啊……」

舒愛星聽著這聲聲泣血的哀求,心裡愈發茫然。

他思緒飄得很遠,又想到自己為什麼會投降楚朝,為的是什麼呢?

為官為將,為的又是什麼?

突然,遠遠的傳來一聲炮響打斷了他的沉思。

他回過頭看去,只見海岸那邊的夜空中,一抹絢爛的煙花綻開來……

賀琬也是猛一抬頭,眼中泛起異彩。

「荷蘭是我大清的盟友,不懂事的蠢材!」

賀琬大喊一聲,一把提起地上的姜孟師,手刀一切,將對方打暈過去。

看著暈倒的姜孟師,他卻又輕輕將對方放在地上。

他笑了笑,輕聲自語道:「但,我們是大楚的將士……」

……

舒愛星還在看著這一幕發愣,又聽賀琬迅速說了一句。

「晉王來了,馬上執行第四套計畫,就在濟州島全殲這批荷蘭人,動手……」

……

「這個計畫很冒險,遠不如在大沽口偷襲他們。」

船艙里,布木布泰正倚著柱子看著王笑穿戴盔甲。

她是北方女人,第一次坐船,似乎暈船暈得厲害,近半個月的航行讓她臉色蒼白,精神萎靡。

嗯……秦小竺比她還慘,暈船暈得直接爬不起來了。

此時幫王笑穿戴盔甲的是顧橫波,她這南方人不暈船,但在船上一天到晚站不穩,一會往東倒一會往西倒,徹底給王笑展示了弱柳扶風的韻味。

王笑一把拉住又要摔倒的顧橫波,扶著她到凳子上坐下,自己把盔甲繫上,轉頭對布木布泰道:「是很冒險,但從荷蘭人決定先到濟州島中轉的那一刻,就已經沒得選了。」

布木布泰失去血色的嘴唇張了張,道:「你也可以選擇放棄這個計畫,萬一讓荷蘭人逃到長崎,事情就麻煩了。」

「事到臨頭退縮,這不是我的風格。」王笑道:「搏一搏還是有勝算的。」

「知道嗎?我就喜歡你這股子拼勁。」

「別廢話,我叫你過來是再確認一下那艘荷蘭使節的船,火藥庫的位置沒錯吧?」王笑穿好盔甲,遞過一張圖紙。

布木布泰道:「當時他們的商船停靠在大沽口,我派人去查過,確定是在這個位置。」

「你還有什麼細節沒告訴我嗎?」

「沒有了,我全都給你了。」

「來人,押她下去,看好了。」

布木布泰輕笑一聲,往外走去,卻是回頭又道:「你別在陰溝里翻了船,好胳膊好腿地回來。」

王笑懶得理她,囑咐顧橫波就在艙房裡呆著,轉身往外走去。

這天的月光黯淡,遠州的濟州島海灘上亮著篝火,給他創造了敵明我暗的有利條件。

他離開小船,登上主力戰艦,爬上指揮台。

一聲令下,楚軍艦隊向慕瑟浦駛去。

而在楚軍戰艦的前方,已有許多小帆船、縱火船正逼近停泊在港口的荷蘭船隻。

王笑的計畫很簡單——小船趁著夜色的掩護先過去,士卒準備登上荷蘭戰艦。這邊楚軍戰艦一開炮,那邊的楚軍士卒趁著荷蘭人不備引爆他們的火藥庫。

總之,儘快讓荷蘭船隻失去航行的能力,杜絕他們逃往長崎的可能,再殲滅島上的敵人……

此時博爾特正帶著手下大部分士兵和水手們在島上狂歡,船上只留了小部分人留守。

王笑拿著千里鏡望去,見到荷蘭戰艦的桅杆上,一名水手正轉過身來。

昏暗的月光下,只見對方手裡似乎也拿著一個千里鏡。

王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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