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楚建武三年,三月初二。
一場早朝從天蒙蒙亮一直開到下午,朝堂上大概也只有帷幔後面的天子不會感到疲憊。
下了朝後,王笑回到什剎海邊的公主府,纓兒連忙招呼婢子端了飯菜上來。
他笑著吃了,轉頭又看了淳寧、唐芊芊、左明靜一眼,道:「嗯,新政頒發下去了。」
忙了那麼久的事,這時候也就這樣平平淡淡說了一句。
唐芊芊抿著嘴微微笑了笑,道:「以笑郎的脾性,接下來又要撒手不管了吧?」
「萬事有各級官員嘛。」
「那夫君吃過飯去睡一會嗎?」淳寧問道。
「孩子們呢?」
「圓圓姐帶著在偏廳玩。」
王笑打了個哈欠,道:「我先把大寶送回王家去。」
「大寶」是王笑給王玄燁起得小名,因為他總覺得叫「玄燁」怪怪的,當初他開玩笑般和布木布泰那麼順口一提,卻沒想到兩人之間真會有個孩子,也沒想到她真給孩子取了這麼個名字。
……
偏廳,四個孩子正趴在地上搭積木。
小呆瓜只比王玄燁小了一歲多,也能玩到一塊去。
但小呆瓜顯然更調皮一些,他雖不曾做什麼出格的事,但總喜歡露出狡黠的笑容,性子與他的小名相反,一點兒也不呆,反而有些過於靈氣,人見了都說他以後一定是個愛開玩笑的風流公子。
每次王玄燁唱歌的時候,總會因為小呆瓜的笑容,從而覺得自己在做什麼羞恥的事。
淳寧生的一對龍鳳胎王笑也隨口起了小名,男孩叫「寫寫」,女孩叫「畫畫」,不起大名因為王笑還沒想好。
總之這對兄妹年紀還小,奶聲奶氣的樣子。
王玄燁年歲最大,也許是因為他是「大哥」,每次與三個弟弟妹妹相處時就顯得格外沉穩,搭積木時也願意按寫寫和畫畫的意願來搭,忍痛放棄自己想要搭建的恢弘大城。
王笑走進偏廳時見了他們藕一樣的胳膊腿,都忍不住泛起柔和的笑容。
「爹。」四個孩子齊聲聲喚了一句……
王笑與他們稍稍玩了一會,抱起王玄燁,道:「走吧,帶你回祖父家。」
「爹,為什麼只有大哥要回祖父家?」小呆瓜問道。
「哦?你也想去?就一起去吧。」
「那還是算了吧。」小呆瓜又趴了回去。
王笑握著王玄燁的手揮了揮,道:「和弟弟妹妹們再見、和姨娘再見。」
「小呆瓜再見、寫寫畫畫再見、姨娘再見……」
「大寶再見,你的禮物別忘了哦。」陳圓圓於是拿起一個包裹遞給王笑。
王笑覺得她也是蠻讓人無語的,學了一身本事,一天到晚什麼正事也不做,就喜歡帶孩子……
在去王家的路上,應了王玄燁想騎馬的要求,王笑抱著他跨上馬,還把韁繩給他拉。
不得不說有一半草原血統的孩子就是有天賦,拉韁繩的樣子都看起來像模像樣的。
「爹,我好想娘親啊。」
「嗯,你一會就見到了。」
「我給娘親帶了禮物哦,她會喜歡嗎?」
「是你送的,不管是什麼她都會喜歡。」
王玄燁想了想,又低聲道:「爹不是說帶我去看納蘭姐姐嗎?」
王笑倒還真忘了這事,轉頭對親隨吩咐道:「下次我來接大寶的時候,你提醒我一聲……」
想到最近忙,總有些小事記不清楚,他又覺得有必要再找個秘書……
等到了王家,父子倆下了馬,王笑道:「自己走好不好?」
「好。」王玄燁抬起頭看了看,又道:「禮物,我拿。」
那禮物是個不小的包袱,王笑隨手從親隨手上接過就遞給王玄燁,任這小屁孩抱著它自己走。
王家確實是大,王玄燁邁著小腿走了好半晌,中間還摔了一跤。
王笑也不管、也不催,就陪著他慢悠悠地走,好不容易到了前堂,他正看兒子爬門檻,就見王康衝出來,指著他的鼻子一頓臭罵。
「……」
王康要罵王笑的事那太多了,但等了許多天才見王笑回來,一時竟不知從何罵起,眼見孫子擱門檻上爬得費力,更加怒從心起。
「你就是這麼帶孩子的?!這麼小的娃,你看你這……唉喲,玄燁你起來,祖父抱。」
「見過祖父。」
「乖,瞧你這累得一身汗一臉灰的。」王康把王玄燁放到椅上,轉頭瞥了王笑一眼,氣性上來,就著最近發生的事一樁樁數落起來。
王笑等他數落完了,忍著哈欠、老老實實認了錯,道:「我先去看看大哥,爹把大寶送回我那院里吧。哦,對了,我四天後再來接他。」
他算了算,自己一共把王玄燁帶到大台鄉別院待了二十二天,按照和布木布泰約好的六天讓她陪孩子一天,那就留在她這邊四天好了,算是自己大方。
王康轉頭一看王玄燁,只見這娃兒臉上又是汗又是灰的,膝蓋上還有泥印子……
——這讓那凶女人見了還了得?誰知道要發多大火。可怕……
他心裡一怵,搖了搖頭,撫著長須道:「老夫沒空,你自己帶過去。」
「好吧。」
……
王笑站在院子外,低頭看了一眼王玄燁,心裡也感到十分奇怪。
從家裡帶出來的時候還乾乾淨淨可可愛愛,怎麼就這一小會兒工夫,成了這麼髒兮兮的?
也沒做什麼啊……
「大寶,你自己進去好不好?」
「爹不去看娘親嗎?」
「爹還有很多事要忙,下次再來。」
王玄燁「哦」了一聲低下頭,似乎有些失落……
王笑看著兒子走進自己以前住的小院,莫名地覺得哪裡怪怪的,但還是趁著布木布泰衝出來沖自己發火之前走掉了。
……
陶然居。
王珍還是在閉關讀書,只是原來是躺著,現在是趴著。
王笑過來,先看了看他的傷口,嘆息了一會。
王珍自己反倒是不以為意的樣子,笑道:「無妨的,這兩年發福得厲害,跑得不快,挨了兩刀,不然不至於。」
王笑道:「我就是覺得這些年太辛苦大哥了。」
「兄長嘛,我不替你兜著誰替你兜著?」王珍道:「昨天不是也有人去刺殺你嗎?我們兄弟二人面對一樣的處境,你應付得來,我應付不來,說明平時還是得練武強身啊。」
王笑點點頭,笑道:「大哥是該鍛煉鍛煉。」
「新政頒布下去了?」
「是啊,從昨晚忙到現在,好睏。」王笑打了個哈欠,又道:「不過,值得,只要新法實施,大概今年九月我就可以征伐南楚了。」
「這麼快?」王珍訝道。
「大哥猜猜我怎麼做的。」
「猜不出,你說吧。」
王笑道:「關鍵不在於假民公田、礦業官營,而在發行紙幣。」
王珍眯了眯眼,若有所悟,支起身來,道:「你上次說的關於寶鈔的準備金我能理解,我朝開國時也用過寶鈔,後來逐漸不被民間認可,想來差就差在這準備金上。但如此看來,寶鈔也不是你想發多少就能發多少的。你要怎麼做?」
「簡單來說,朝廷通過新政,建立了更多的國有商行,參與到經濟活動當中,接下來天下官員、士兵、河工、礦工的俸祿和工錢都會以寶鈔的形式發放,可以加快寶鈔的信用體系建立……我們當然不能超發,但可以讓南楚替我們買單。」
「何謂讓南楚替我們買單?」
「嗯……這麼說吧,到時算一算打下南楚能得多少銀子,先把這些寶鈔印了,作為軍餉發下去,就當是預支了這筆軍餉,打完仗以後,再由南楚的銀子來兌換。」
王笑又打了個哈欠,懶得和王珍細說,道:「總之是這麼個概念,大哥要是不清楚,可以去問問范學齊,我交代給他辦了。另外還可以發行國債,就是向民間借錢打仗,打完了加上利息還他們。」
王珍想了想,沉吟道:「我理解你的意思,那你想過沒有,這樣很危險,萬一南征不能速勝,朝廷的威信一旦崩壞,後果不堪設想。」
「我想過,覺得有把握才這麼做。」
「何必急在這一兩年?年年都在打仗,何不緩一緩?」
「時不我待啊。」王笑道:「我近來在想,秦始皇死的時候,心裡一定有很多遺憾,他還有那麼多事沒有做。而他統一六國只花了短短十年,我卻還在這裡慢吞吞的……果然是只爭朝夕啊。」
王珍微微一愣。
他忽然覺得,自己還是遠遠不了解三弟的許多想法。
正想再說些什麼,門外忽然有僕婢問了一句。
「大少爺,晉王在這裡嗎?有錦衣衛的官爺說有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