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30章 獅子樓

乾清宮,太監李直與劉安正對坐著下象棋。

如今宮內的太監生活又清閑又寂寞,還有一些寒酸,因為宮中用度也一再削減。

但他們還是頗為知足。

伴君如伴虎,他們都是犯過死罪的奴婢,能活下去、還不用受苦,沒什麼不知足的了。

「炮三平五,將軍。」李直拿起一枚棋子落下,嘻嘻笑了笑,輕聲說道。

劉安擰著眉看了一會,小聲應道:「李公公贏了。」

兩人收著棋子,李直道:「時間到了,伺候陛下用膳吧。」

劉安點點頭,提高了些聲音,向御榻上的皇帝問道:「陛下,是否傳膳?」

皇帝沒有回答,兩個太監卻還是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禮,道:「是,奴婢這就讓人傳膳。」

兩人緩緩拉開宮門,卻見一個小太監遠遠從乾清門那邊小跑過來。

「啟稟陛下,王璫求見……」

於是兩個大太監又進殿去請奏皇帝。

劉安有些迷茫,因為這麼久以來陛下都沒接應過外臣,今天還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站在殿內,看著李直走到御榻前,有模有樣地在皇帝身前點頭腰哈地輕聲問道:「陛下,是否接見王璫?」

頃刻,李直又走下來,扯著尖細的聲音喊道:「陛下說『王璫終於肯來了』,宣王大人覲見!」

……

宜春伯與顯貴們跟著王璫緩緩進入大殿,只見御榻前拉著黃色的帷幔,想必是陛下腿上有疾,不願讓臣子看到。

「臣王璫……」

「臣周翰歆……叩見陛下,恭請聖安。」

沒有人回答。

宜春伯也不敢再說話,只當陛下是生氣了。

他心裡還隱隱冒出一個念頭——終於見到陛下了,唉,要是昨夜直接攻進來,也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有了聖旨,再加上銀子收買耿當……

想著想著,宜春伯自己都覺得這不可能做到,打消了這點幻想。

然而,許久過去,帷幔里的陛下都沒有說話。

倒是王璫和李公公站在殿內說起了悄悄話。

他們的聲音很輕,宜春伯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一點兒。

「我也沒想好是什麼罪名,反正需要陛下來治個罪。」

「這是晉王的意思?」

「嗯……怎麼說呢?就當是笑哥兒的意思吧……」

「怎麼能叫『就當是』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咦,你怎麼能把陛下圍在這帷幔裡面,多悶啊……」

那邊宜春伯漸漸感到有些納悶,心裡嘀咕著他們怎麼敢在陛下面前這樣自顧自地說話,還有,陛下怎麼都不開口,自己還等著請罪呢。

——大家都是親戚,小皇帝總該饒過自己這一遭才是。

這般想著,宜春伯悄悄抬起頭,向御榻上瞥去,正見王璫過去把帷幔拉開……

「……」

他腦袋「嗡嗡嗡」的,只覺像在夢中,因為那御榻上的陛下,似乎是一塊木頭啊……

——這就算昨夜我殺進宮來,有什麼用?

「這……」

……

李直正聽到宜春伯的輕呼聲,轉過頭看去,不由得眯了眯眼,眼底已經泛起了殺意。

那邊王璫又笑嘻嘻地退了回來,道:「是我無禮了,好在陛下不怪我。」

「五公子,咱家知道了,交給咱家辦吧……」

王璫嘆道:「其實我也沒想好,反正大伯是說『讓陛下處置』,但我又不能告訴我大伯陛下的情況……唉喲,笑哥兒又不在京城,好煩。」

「五公子,咱家都說了,咱家來辦。」李直又道:「他們發現了咱家的秘密,當然只有死,這是晉王交代過咱家的。」

「哦。那要用什麼罪名?」

「這……讓咱家想一想……」

……

耿當的副將方勇勇按著刀站在乾清宮外。

忽然,他聽到裡面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很尖很細,像女人的聲音,又不太像……總之讓人聽著很難受。

「哎呀……宜春伯,你怎麼能摸奴婢?陛下,陛下……宜春伯在御前調戲宮人,嗚嗚……」

緊接著,有太監大喊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連陛下身邊的宮人都敢調戲!來人!宜春伯等人御前調戲宮人,拖出去杖斃……哦不,拖出去廷杖一百!」

「李公公!你這是做什麼……你故意冤枉我!還有……這陛下……這陛下明明是……」

方勇勇已經不需要再聽了。

他抬了抬手,帶著侍衛衝進大殿。

這一瞬間他只是覺得……五公子和這兩個太監想出來的罪名也太爛了吧……

……

象園。

「柴指揮使,宜春伯等人進宮面聖,在御前調戲宮人,陛下賜了他們廷杖,他們沒挨過,被杖斃了。」

小柴禾正不停在大堂上來回踱步,聞言雖然對這個罪名感到有些奇怪,但只是罵了一句「活該」,也沒別的表示。

他更在意的是別的事。

「那幾個南楚細作審出來沒有?!」

「稟指揮使,快了……」

「娘的……」

本來聽說宜春伯派人去攻打王家,小柴禾當即就想親率錦衣衛去支援。

但他這邊還沒出發,王珍已經派人傳信,告訴他錦衣衛不得輕動,以免引起京城更大的恐慌。

就是這一個指示,小柴禾聽了。

一開始確實是有用的,京城的縉紳顯貴恐懼錦衣衛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王笑以前做過的那些事,什麼抄文家、抄賀家、利用瘟疫滅人滿門等等,給他們留下了巨大的陰影,對錦衣衛聞風喪膽……今日錦衣衛龜縮不出,這才讓他們漸漸冷靜下來。

可當時小柴禾想了想,也感到很擔憂。

晉王權柄再高,王家平常也不會安排太多的護衛,關鍵也沒必要,這是在京城,各司多的是兵力,有什麼事隨時可以趕過去。

但今天那些縉紳煽動了上千人到王家去,就算這些烏合之眾不敢強攻,難保王家的防禦不出漏洞,偏偏王珍還傳話過來讓錦衣衛不必過去……

結果,小柴禾帶著擔憂等了兩個時辰,消息傳來,王家被南楚細作襲擊、王大公子受傷……

「完了完了,又是我們錦衣衛出了岔子,又是我們……現在好了,連大公子都受傷了……」

崔老三低聲嘟囔道:「頭兒,這咋就又能怪到我們頭上?我們才剛剛收復京城一個月,那些南楚細作都在京城呆了兩年了。而且,是大公子自己交代的,錦衣衛不要出動……

現在治下的地方忽然大了這麼多,本來京城時局就還沒穩定,一個月,上哪去找那麼多人手控制京城?偏偏又趕上變法,晉王也不在京城……要卑職說,這罪責該怪在經改司頭上。」

「你現在懂得跟我說?」小柴禾走到崔老三面前,瞪著他,道:「回頭晉王回來了,你到晉王面前和那些文官辯一辯,把這罪名安到那些文官頭上?你要是辯贏了,這指揮使我讓給你當好不好?!」

崔老三委委屈屈地低下頭,應道:「可是,大公子自己說的,他說這事是因為他最近閉關讀書,不了解情況、有些託大了,又因大夫人又有孕在身跑得不快他才受傷的,不怪別人……」

「你怎麼跟了我這麼多年還這麼笨?」小柴禾道:「大公子為什麼這麼說?還不是知道回頭必然要有人彈劾我們,他這才主動攬責。我們呢?連讓大公子安心讀書一段時間都做不到嗎?」

他一通罵完,崔老三頭埋得更低。

小柴禾火也發了,知道拿下屬撒氣也於事無補,放緩了語氣道:「算了,這事也不怪你,是我統御無方……」

下一刻,一個番子快步進到大堂。

「指揮使,查出來了,那個南楚細作的首領叫馬伯和……」

這個名字一入耳,小柴禾一愣,轉頭看向崔老三,剛剛柔和下來的目光反而更加不善。

——老子讓你去查,你怎麼查的?!

崔老三也是愣了一下,忙不迭跪在地上請罪。

「頭兒,這事全是卑職的錯!全是卑職的錯!卑職這就去找到這小子……」

……

刑部。

今天魏幾悅早早就來到衙門,把手裡的案子一樁樁地處理好。

他依舊很仔細,還很鄭重。

等到最後,他從屜中又拿出了那份馬輝打死奴婢案的卷宗。

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魏幾悅提起筆,在宗卷上寫了一段話,又從袖子里拿出一張銀票放在上面。

他坐在輪椅上,看著桌案上的這些東西,回想起這輩子一幕幕往事……

通過官選考試、治理冠縣、架空縣令、被調往大同抗虜……然後,歸化城的炮火轟然炸開,炸斷了他的一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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