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27章 點暴亂

王康怒氣沖沖地走進小柴禾的公房。

小柴禾起身去迎他,他卻是重重「哼」了一聲,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手在桌案上一拍,喝道:「你到底是怎麼做事的?!」

「老大人何出此言?」

「那麼多人彈劾老夫知道嗎?坊間到處都在說老夫貪墨了朝廷的銀子,你為什麼不把人都捉起來?!」

小柴禾有些苦笑,道:「卑職本來是要捉的,但請示過晉王,他問卑職要以什麼罪名捉他們?因言興罪?」

「他們誹謗老夫!」

「這些年大家確實都有從外貿商行分紅。」小柴禾道:「而且楚律並無這方面的規定,只有等官營商行的法規完善了,我們的分紅才是完全合乎法禮的,否則在別人眼裡就是與民爭利、就是貪墨。」

「放屁!」王康道:「只要陛下一紙聖旨,把這些銀子賞給我們,哪裡不合法禮?」

「那晉王成什麼了?想要多少銀子就一紙聖旨,不講法禮,何以治天下?」小柴禾道:「如今和以前不同了啊,收復了京師,我們大楚是在由亂入治,晉王是要治理天下的,許多事不能像以前那樣。

他前不久才說連天子都不能貪墨,結果現在別人指責老大人你貪墨,就要治人誹謗,這哪行?

我不妨把話和老大人說得透一點,晉王現在是定規矩的人,大家都在他定的規矩下面玩,那晉王自己就不能下場玩,是吧?」

王康不耐煩聽這些,拍案道:「由亂入治?我看這京城是越來越亂了!」

「但在卑職看來,大家都開始講規矩了。」小柴禾道:「老大人你看,變法這樣的大事,許多人在反對,但大家都沒太出格。否則今天我們殺一個保守派、明天保守派刺殺一個變法派,那才叫真的亂套了。」

「放屁!那些人污衊老夫、污衊范學齊,也叫按規矩來?!」

「說不上污衊,許多事都不是空穴來風,人家都是有證據的。」

王康一愣,訝道:「有證據?范學齊真的與康季良的妻子有一腿?」

「他中了人家的套了。」小柴禾嘆息一聲,道:「范大人先喝了一杯茶,說是被迷暈了,但人家咬定了是他見色起意……這案子不好取證,說到底這些文官做事還是不夠警惕。」

「侯方域那事也是真的?」

「他說他不知道對方是有夫之婦。呵,這種風流才子。」小柴禾道:「姚啟聖那案子也是真的,當年他藉助建虜把一家豪紳滅了門,這小子是個狠人。」

「那怎麼辦?」

小柴禾道:「沒什麼怎麼辦的,范大人的案子最好是能證明他被人設套了。侯方域是自己不檢點,該處置就處置。但哪怕把這幾個人都解職了,我們還可以繼續推行變法。范大人被貶謫了還有王大公子,侯方域被貶謫了還有王五公子,多的是做事的人。

晉王要的是變法成功,他不怕有爭紛,有爭紛才會有討論,就是在這種討論中,新法到底是好是壞,會有越來越多人明白。百姓早晚也會明白地租是定額好,還是任憑老財主每年分走佃戶一半的收成好。」

王康道:「照你這麼說,就由他們吵?那還要你們錦衣衛做什麼?」

「我們是替晉王保護規矩的人。這個爭紛中誰不守規矩,誰就去死。」

「老夫看一個都還沒死。」

小柴禾道:「那是還沒到火候,一旦逼急了,都不知要流多少血。」

王康本是氣話,聞言嚇了一跳,問道:「又要殺人?這……又要殺多少人啊?」

小柴禾似乎也感到深深的憂慮,嘆道:「晉王說了,這不像以前,以前像是要把池潭裡不聽話的魚都釣起來除掉,那是為了殺雞儆猴、鞏固權力。

現在不同,是變法、是施政。就像是要把魚從這個池潭裡撈到另一個池潭裡,我們不是為了把魚都弄死,為的是讓每個池潭裡魚的數量更合理。這個過程中,死的魚越少越好。

而我們要除掉的,只能是那些寧死也要把網咬破的,這才是最難辦的事啊,所以說打天下易治天下難……」

……

與此同時,錢承運正坐在傅青主的對面,語氣已是苦口婆心。

「你以為我反對變法是為了我個人的利益?憑我錢家在幾個官營商行的分紅……就算不多,也足保子孫衣食無憂了。」

傅青主道:「是嗎?我以為錢大人是覺得,比起兼并土地、比起用官僚特權賺銀子卻不繳稅,這點分紅對你們還是太少了。」

「荒唐!」錢承運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

傅青主笑了笑,不說話。

「你以為眼下是什麼情況?局勢足夠穩定了?」錢承運道:「晉王治理山東之時,誰都不敢懷疑他治理一隅之地的施政能力。但現在是整個中原,甚至可以說現在的政策代表著日後整個天下的政策,沒有人敢說晉王能治理得好山東、就能治理好天下。

所有人都在盯著我們收復京城之後會怎麼做。江南的士紳、西蜀的秀民,他們都在看晉王有沒有施政天下的能力。

這個時候,只要我們平穩施政,輕易可得天下士紳秀民之心。不用兩年,江南或可傳檄而定……」

傅青主道:「我們要的不是傳檄而定江南、西蜀,是要為後世開太平;要的不是一個安史之亂以後日漸衰退大唐,要的是一個蓬勃向上的世道。」

「操之過急了啊!一旦激起民變,如何是好?」

「民變?錢大人你捫心自問,這樣惠民的新政,激起的會是『民』變嗎?」

「難道在傅大人眼裡,只有那些平頭百姓是民?那些兢兢業業的有財者就不是治下之民嗎?」

「新政並沒有將他們趕盡殺絕,不過讓他們少賺一點罷了。」傅青主加重語氣,道:「只不過是少賺一點啊!」

錢承運搖了搖頭,道:「不,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是血海深仇。」

他長長嘆息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又說道:「傅大人,你還沒意識到危險嗎?變法,自古都是最有可能傾覆社稷的事。」

「你錯了,正是因為社稷將傾,甚至可以說是社稷已經傾覆了,楚朝都差不多亡了,晉王才要變法。」傅青主道:「也正是因為晉王一直在變法,均田、科舉改制、稅制改革,恰恰是這些,才挽回了大楚的社稷。」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錢承運道:「以前是亂世,人家可以忍,現在不同了,現在是定製!

剛定製就這樣,以後又如何?斷人財路殺人父母,才回京城就要磨刀霍霍,人家怎麼想?這種怨恨一旦被有心人操縱,鬧出暴亂怎麼辦?」

「那就平定暴亂。」

「殺的是暴亂者,壞的是晉王的威望啊。」錢承運道:「一旦有了暴亂,天下百姓會怎麼看?他們只會認為新政是壞的,更加抵觸,到時,新政無法推行,反而讓世人開始懷疑晉王。

天下士紳本是願意支持晉王的,只要他再溫和一點,而不是像這樣,操之過急了啊。

權力是什麼?大家都信服晉王,那就是他的權力。他現在就像是站在一座高峰上,而變法是什麼?是斧頭,是要劈、是要削掉他腳下的山峰。」

傅青主搖了搖頭,道:「讓士紳再少賺一點,就可以讓百姓再過好一點,基石才會更牢才對。」

「你大錯特錯了……」

「錢大人,你知道我們的分歧在哪嗎?你太高看那些士紳秀民的力量了,也太低估平民百姓了。」

「是傅大人你太高看那些庶民了。」錢承運鄭重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往後要治理的是天下,不僅是山東一隅了。天下太大了,皇權不下鄉,朝廷是治理不了愚民的,只能通過鄉紳來治理。

為什麼?因為世人太蠢,天下間全都是愚民,他們分辯不出新政到底是好還是壞……你當官的時間還短,根本不明白他們能蠢到什麼程度!

他們根本不知道誰才是在為他們好,只會貪慕那些士紳,認為老爺們說的都對。誰給他們幾塊銅板他們就聽誰的,他們不需要你在後面告訴他們『我們把田地收為公田是為你們長遠考慮,先定額的地租是為了你們有了收成不被剝掠』,因為他們的目光就這麼短淺。」

錢承運說著,手在空中揮動著,又重複了一句。

「傅大人,你真的想像不到他們有多蠢。我為官這些年,真的是見夠了!受夠了!」

他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又道:「新政會毀了社稷,新政的時機還沒到,強行變法只會讓我們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傅大人,與我一起上奏晉王,停下來吧?」

傅青主沒有回答。

錢承運又勸道:「晉王離京之前與我長談過一次。他知道變法的難處,說要看一看,如果反對的聲浪太大,他是可以停下來的。

我認為現在就是停下來的時候。就當是試探,為以後再變法做準備,他還年輕,還有機會,但京城初定,是真的經不起變亂了。只要你也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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