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26章 舉大計

王笑把一張京城的地圖鋪在桌案上,淳寧手裡拿著一封信念著,左明靜提筆在地圖上標註起來。

「棉花巷許家,三十八人聚議,其中伯爵二人,官員十七人,從四品大員二人……」

「獅子巷吳家,十八人聚議……」

「……」

一直念了三十餘家,淳寧又道:「還有石碑巷、芝麻巷、隆福巷等九個豪宅里據說有保守派聚議,但錦衣衛人手不足,暫時沒能打探到具體情況。」

王笑道:「這兩天加起來一共有多少官紳在竄聯。」

唐芊芊撥著算盤算了一下,道:「大概有一千三百餘人,包括許多朝堂要員、各部官吏、皇親貴戚、士紳大族,甚至是王家、秦家、許家、唐家、錢家、白家、左家,都有子弟參與,反對新政。」

「反對新政沒關係,如果每一個人都支持新政,那才可怕。」王笑沉吟著,手指在地圖上划過,道:「我不怕他們聚議,不怕他們上表反對。大可讓他們在朝堂上辯一辯,各抒己見,為新政拾遺補缺。」

左明靜側過頭看他,美眸彷彿又亮了些,只覺王笑雖然大權在握,卻還能容納反對的聲音,這其實是極難得的事情。

唐芊芊則搖了搖頭,道:「他們要做的只怕不僅僅是上表反對,變法觸及到的是他們的利益核心。你要動人家的身家性命,人家必然要反撲,構陷、栽贓、刺殺,甚至造反……兔子急了還要咬人,總有人敢拼個魚死網破。」

「是啊。」

「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左明靜低聲念叨道:「人如鳥雁,只顧自我謀食。只盼這次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少些……」

王笑道:「是多是少,網已經撒下去了,就看有多少魚想來撞破我這個網……」

……

馬蹄聲很急。

「吁!」馬上的女騎士一把勒住韁繩,在城門口停下飛奔的駿馬,顯然騎術精湛。

她身姿颯爽,只是一張臉平平無奇,還透著些丑。

說不上哪裡丑,五官也沒太大的缺陷,就是給人一種沒精神……以及「看什麼看?!」的觀感。

這就是花枝了,她牽馬走進京城,望著繁華的街巷,長吸了一口氣。

——灌腸、爆肚、驢肉火燒、鹵煮、鴨頭、白切羊肉……我回來了!

花枝實在是受不了那深山老林窮鄉僻壤了,一天天的,就看那幾個人在那裡卿卿我我,磨磨嘰嘰,有什麼意思?

每次玩三國殺,最先出局的永遠都是自己……

反正昨天烤野豬肉也吃了,王笑弄的那些調料也拿了兩大罐,還不走更待何時?

總之,一路馬不停蹄狂奔進京,花枝很高興,她進了內城,轉頭一看,見一間酒樓生意頗好。

她於是走過去,在外面系好了馬,從馬鞍上拿了一個大褡褳下來,掛在手裡晃啊晃地就進了酒樓。

「小二。」

褡褳一甩,摔在桌上嘭的一聲重響,裡面的東西似乎還會蠕動。

花枝四下一看,見這酒樓內的食客都是衣著得體,想必是因為這地方鄰近各個衙門,多得是非富即貴的人。

那想來廚藝應該不差……

「這位女客官,想吃些什麼?」

花枝道:「我自帶了食材來,你們店能做不?」

「行咧,客官帶了什麼?」

「你自己看。」花枝仰了仰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大褡褳……

酒樓外,一群士紳急匆匆地跑過,有人嘴裡還喊道:「范大人從那邊出來了。」

「快!別讓他走了……」

酒樓內不少人都轉過頭往門外瞧去。

有幾個食客低聲議論起來。

「發生了什麼?」

「說是京中十八家大商會想要勸那位經改司的范大人停止變法……」

「哪有人敢當街攔高官的儀駕?這背後要沒人撐腰你信嗎……」

忽然。

「啊!」

一聲驚呼響起,緊接著是桌椅被撞倒,碗碟摔碎在地上的聲音。

許多食客回過頭來,見那店小二摔在一張桌子下面,嚇得面色慘白。

順著他那直勾勾的目光看去……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背脊泛起一片冰涼。

好……好大一條蛇!

只見那個丑姑娘的桌子上,一條蛇正從褡褳里探出頭來,比人的胳膊都粗,嘴裡「嘶嘶」的吐著信……

「怕什麼?」

花枝道:「一半做蛇羹,一半做紅燒……要不你讓你們廚房的大師傅出來,我跟他說。」

「這……這位姑娘……我我……」

「放心,我有的是錢,說吧,多少錢?」

恰在此時,外面又響起一陣喧鬧,有不少人從酒樓前跑過。

「我家老爺在為民請命,大家快去聲援,都是為了大家啊……」

「范大人來了,別走……」

「范大人,今日若不說清楚,我等絕不讓開……」

「諸位父老請聽我一言,朝廷新政到底是有利於民還是為禍百姓,明日就會發報做詳細解釋,為大家分析利弊,這份報紙大家可以免費取閱……」

隨著有人喊了這麼一句,長街外的動靜反而更大了些。

「我們今日就要一個解釋,別等到明日再胡編亂造出什麼說辭來矇騙大家……」

「新政絕對不行,大傢伙不要聽他們說得天花亂墜。就算新政是好的,但實行起來還是會禍國殃民……」

「對,就是不要新政!范大人今天必須表個態……」

「……」

酒樓內,花枝本來還在對店小二說話,但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終於讓她惱火起來。

「喊什麼喊,我跟人說話都聽不見了。」

她轉身往外走去,到了門邊往外一看,只見長街上一群人圍著一個官轎,幾個侍衛正在與一些衣著富貴的士紳推搡著。

官轎前站著的一人,正抬著手在跟人說話。

這人花枝倒是認識……那個范什麼來著的……

她只覺得這書生真是沒用,做點事婆婆媽媽的。

——有那麼多護衛,手裡還有拿火銃的,砰他娘一銃不就好了,廢話許多……

……

范學齊還在很有耐心和幾個士紳解釋。

他並不想和他們撕破臉。

京城的圈子這就這麼大,其中有好幾個士紳范學齊都認識。

比如站在他對面的一個中年人叫康季良,是京城康家的三房,與范學齊的父親還是摯交好友。

康家主要是做票號生意的,北楚在濟南立足之後,康家還偷偷從京城送了三千兩銀子過去捐作軍餉,如今朝廷剛給他們家頒了個「義商」的牌坊……

人群中這樣的人還有許多,不少人背後還有靠山。

「我們發行的寶鈔與開國時不同,有多少銀子才會發行多少寶鈔,隨時可以兌換……」

范學齊說著,一轉頭,忽然見到站在酒樓門口的花枝。

他愣了一下,眼中泛起一些喜色。

然而下一刻,忽聽前方一陣驚呼。

「啊!快讓開……」

「天!好臭……」

「保護大人!」

「噗……」

范學齊只覺眼前黑了一下,接著身上一涼,一股惡臭沖鼻而來。

他身前的人群終於散開,一個個捂著鼻子站到一邊。

他身後的護衛則是想在第一時間拉住他,但來不及了。

一個木桶摔在地上,裡面還有糞水往外淌著。

范學齊渾身又濕又臭,呆立在那兒,目光還看見遠處的花枝……然後,有一滴糞水從他額頭滴落下去。

……

花枝已如箭一般竄了出去,一腳將那個向范學齊潑了糞又想逃的漢子踹倒在地。

那漢子衣著襤褸,渾身瘦得只剩骨頭,表情一片驚恐,嘴裡卻只會咿咿啞啞地喊著。

她一把提著他的髮髻,拖到范學齊身前,道:「這人是個啞巴,這事難查了。」

范學齊整個腦子都是懵的。

他一輩子為人處世極盡周全,待所有人都彬彬有禮。唯獨此刻,有人和他說話,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喂,跟你說話呢。」

「花枝姑娘……我很臭……」

「還好吧,我還把人丟在糞坑裡淹死過。我說你這麼大一個官,跟人在街上吵什麼吵?還有,今天要是潑過來的不是糞水是刀子,你人就沒了。」

「無妨的,若有人敢刺殺我,那便是與晉王撕破臉,非但阻止不了新政,還要面對晉王的清算。只有這樣,他們還能說是民意……」

花枝懶得聽這些有的沒的,只覺得這人比王笑還啰嗦。

她想到自己的那條蛇還放在酒樓里,漫不經心應道:「民意什麼民意,民意就是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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