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24章 柴青禾

小柴禾的宅子就在象園以西的拐棒衚衕,佔地並不大。

以他的功勞,北伐之後只分了這樣一個小宅院,許多人都替他感到委屈。

這日傍晚,他下了衙回到府中,管家連忙上前,輕聲道:「老爺,有客人來了,還帶了一車禮物。」

小柴禾點點頭,走到偏廳去見了那客人,等出來送了客,就向吩咐管家道:「把禮物都搬到庫房去。」

「是……」

管家連忙安排下人去搬。

那馬車上的禮物也不知是什麼,一箱一箱重得厲害。

有兩個下人搬著搬著,一下沒拿穩,「嘭」得一聲重響,砸在地上,頂厚的木頭箱子登時裂開來。

「老天!」一名下人驚呼一聲。

其他人轉頭一看,全都驚呆在那裡。

只見白花花的銀子滾了一地,大塊的小塊的,銀錠也有,碎餅子也有,泛著亮閃閃的光,晃得人眼睛疼。

那邊小柴禾剛從屋裡換了一身便衣出來,見此場面皺了皺眉,道:「愣著幹什麼?沒見過銀子嗎?還不快收起來!」

「是……是……」

那幾名下人只覺自家這個本來就看起來很兇的老爺渾身殺氣更重,連忙把銀子重新收起來往庫房裡搬。

小柴禾皺了皺眉,看看天色,顯得十分不悅。

因銀子摔過,他又讓管家帶人重新稱了一次,忙活了好一會。

「老爺,稱過了,四千五百二十三兩。」

「嗯。」小柴禾隨手拿起幾枚碎銀子向管家和下人們拋過去,吩咐道:「都閉上嘴,少他娘的在外面亂說。」

「是……是……」

小柴禾又捉了一把,裝了一荷包的銀子,也不管是多少,揣著就往外走。

這管家是他進京以後新找的,還是第一次見這樣隨便的老爺,小意地提醒道:「老爺,這是不是太草率了?這庫房……」

「確實太草率了。」小柴禾想了想,隨手給庫房上了個鎖,但也就是上了一個鎖。

「老爺,這樣……怕是也不安全吧?」

「不安全個屁!老子是錦衣衛頭子,誰他娘吃了豹子膽來拿老子一兩銀子試試。」小柴禾嗓咧咧丟下一句,出了門翻身上馬……

……

小柴禾小時候是在宛平縣大牢里過的,那年冬天很冷,他偷了人家的柴禾……

總之,在宛平縣大牢,他除了認識了每天給他留一口飯的劉一口,還認識了很多人。

「快刀」許順就是其中一個,當年小柴禾還是小毛孩子,許順已是壯年,三十多年過去,許順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了。

他在宛平縣開了個賭坊,早年間一直與小柴禾有生意上的來往。他為人義氣,不僅以前給小柴禾提供黑白兩道的消息,小柴禾加入錦衣衛以後,他也成為了小柴禾的一個情報來源。

這兩年清軍入關,許順也給小柴禾和崔老三傳遞過一些消息,因此雙方一直交情頗好。

小柴禾講義氣、念舊情,沒有因為現在身處高位就忘了老朋友。這次回京免不了要和這些人聚一下,但一直抽不出空,這才拖到今天。

聚會的地方在城中一個名叫「歸家苑」的名苑。

帶著崔老三和幾個心腹手下進了園子,看到燈火通明的大廳上,一個個美姬捧著酒來回穿梭……小柴禾不由皺了皺眉。

他在錦衣衛多年,已經變得心細如髮,馬上就意識到,許順不應該會挑這樣典雅風流的地方聚會……

那邊許順已經迎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幾個人。

小柴禾的目光迅速落在一個身材矮小但面容英挺的青年身上,隱隱感到這人不一般。

他心裡有些小小的不爽。

——好你個許順,老子以為幾個老兄弟私下聚聚,你帶外人來?

「哈哈哈,柴指揮使來了。」許順笑得很爽朗,說了些場面話,隱隱有些討好之意。

小柴禾聽到這個稱呼,就感到有些沒意思起來,他也不表露,大大咧咧地與許順敘舊,還是希望彼此能像從前那般無拘無束地來往。

「對了,給柴指揮使引見,這位是馬伯和馬公子,馬公子為人義氣、做事講究,這兩年幫了兄弟許多……這位是楊全望兄弟,也是江湖上的大豪傑……」

……

馬伯和自從見到小柴禾的第一眼,就預感到事情和自己想得有些……小小的出入。

這個偽朝的錦衣衛指揮使比自己想像中還要精明一些。

但精明不怕,怕的是小柴禾對王笑沒有怨氣……

宴席過了大半,小柴禾一直都沒怎麼理會馬伯和,多數時候都在和許順吹牛。

「哈哈,知道我這名字是誰起的嗎?嗝。」

他打了個酒嗝,拍了拍胸膛,道:「柴青禾!多好的名字,晉王親自給我起的名,他說『小火柴真是太難聽了,你往後也是天下間舉足輕重的人物了,不能連個名字都沒有,叫青禾吧,寓意好』,聽到了嗎?老許,你的小老弟我,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了,晉王親口說的……」

馬伯和插不上話,目光瞄去,見小柴禾那表情分明是對王笑崇敬到極點,他一顆心就開始往下沉。

——裝的嗎?出生入死,到頭來連個爵位都沒混到,真甘心給王笑當狗?

心裡安慰著自己,馬伯和卻是向楊全望使了個眼色,輕輕地搖了搖頭,意思是:「別輕易開口,免得露了餡,這人不簡單。」

那邊小柴禾與許順又聊了一會,許順說到以後想要過怎麼樣的日子。

「哎,要是有十數頃良田,一年到頭什麼也不做,收個千兩銀子的地租,豈非快活?哈哈,讓諸位見笑了,我老許就這點出息……」

就是這一刻,馬伯和迅速瞥向小柴禾,觀察他的反應。

「……」

毫無反應。

反而是崔老三隨口應了一句:「往後收不到的,我勸老許你別買。」

馬伯和心中微哂。

——你們功如開國功臣,王笑卻一畝地都沒給你們分,每月領那麼一點俸祿,怕是還不如許順有錢吧?

呵,兩個窮酸武將,充什麼大戶……

這是三五兩銀子就能買下一個人的年頭,但有些王公伯侯,隨手一划就是數千頃的良田,一年數十萬兩的收入。

但偏偏人家小柴禾就是興趣缺缺的樣子,讓馬伯和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

這夜酒宴到了快結束之時,小柴禾忽然向許順問道:「老許,今夜你請我喝酒,花了多少銀子?」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荷包來。

許順尷尬道:「這……我請柴指揮使喝頓酒,哪計較這些……」

小柴禾語氣突然一冷,淡淡道:「兄弟間喝酒,誰都不在乎那幾個酒錢,但你這大宴不一樣,不好意思,兄弟官職在身,不敢讓別人請。

這名酒我喝也喝了,美人我摸也摸了,小牛犢和熊掌我吃也吃了。說吧,多少銀子?」

說著,他還瞥了馬伯和一眼。

馬伯和連忙低下頭,故作惶恐狀。

許順嚇得不輕,道:「這……六百兩。」

小柴禾默默把荷包又放回了懷裡。

——你娘,平時喝酒,一兩銀子都能喝到吐。

馬伯和表面上還很惶恐,心裡卻微微冷笑起來。

——六百兩哦,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再凶啊,窮鬼。

然而,只見小柴禾從腰間取下一把鑰匙,丟給一個心腹,道:「你去我家裡,叫我管家帶你到庫房取六百兩銀子來。」

「是……」

小柴禾又看向馬伯和,道:「說,想求我什麼事?」

這是他今夜與馬伯和說的第一句話,但語氣冰冷,顯然非常不悅。

坐在一旁的楊全望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脖子上起滿了雞皮疙瘩。

他已經明白馬伯和為什麼要叫自己來坐陪了,這是萬一身份敗露,要自己護著他殺出去的意思啊。

——你娘,來之前說得信誓旦旦,什麼『弄瞎王笑的眼睛』,結果卻是這樣……

馬伯和微微一愣。

他的手放在袖子里,還捏著一張一萬兩的銀票,但最後還是沒有抽出來。

他感到巨大的危險,轉念一想,忽然跪倒在地。

「草民有罪,家父今早失手打死了家中的一個婢子,但……聽說如今這事與殺人同罪。草民不知如何是好……無奈之下,聽說許大哥今夜要宴請柴指揮使,這才想央著他替草民說話……」

小柴禾盯著馬伯和看了一眼,好半天,沒看出這人神色有異。

他冷哼一聲,淡淡道:「你自己報官吧,今夜這酒,是老子請你喝的。」

他已然完全沒了喝酒的興緻,嘟囔了一聲「掃興」,拂袖而去……

……

「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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