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思來想去,覺得家裡關著那麼個可怕女人實在也不是事。
他出了書房,直接就往陶然居走,去找王珍……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亡妻生的這三個兒子越來越讓他覺得不遂心意了。
人家說孝順孝順,這三兄弟孝不孝的王康就不說了,但肯定是不「順」的。就連老大王珍,以前還算聽話,最近卻越來越我行我素。
自從王珍被王笑貶到河南再回來,之後這大半年,既不出仕,家裡的事情也不管,每天就窩在家裡讀書。
嗯……他妻子陶氏、妾室潭香倒是相繼懷孕了。
這是王康對這大兒子唯一感到滿意的地方。
……
走進陶然居,只見前院的兩棵大樹中間掛了一張吊床,王珍倚在上面,手裡捧著一卷書正在看著,神色間帶著認真思索之意。
王康站了一會,見兒子也沒起來請安,重重「咳」了一聲。
王珍這才抬起頭,道:「父親來了。」
「來了你還躺著。」
王珍又盯了一眼書卷,思索了一下,這才站起來行了一禮,恭敬又敷衍地問道:「父親有何事?」
「老三到底怎麼打算的?為何還不把那女人弄走?」
「此事孩兒也不知曉,三弟是如何說的?」
王康想了想……
進京之後,見到家裡幽禁著的那女人,他倒是去找過王老三,那小子忙得厲害,頭都沒抬就應了一句「爹找個院子把她關起來就是了。」
「一時半會的,老夫去哪找地方關她?!」
「那就有空找地方了再說,我忙。」當時王笑隨口應了一句,急匆匆地就走開了。
前後一共就這兩句話。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八,王康急著在過年前搬回來,那女人又只佔了老三原本住的一個小院,在偌大的王家也不影響什麼,就這麼搬進來了。
此時王康就把當時的情況說了。
王珍聽了,漫不經心道:「那父親就找個院子把她遷走吧。」
說完,目光又落到書卷上。
王康道:「但她不肯走。」
「不肯走,讓人押走即可。」
「咳……看那架勢,要是押她走,她怕要拚命。聽說她是什麼神箭狠殺兒的子孫,在家裡鬧起來也麻煩。」
「是『神箭』哈撒兒,成吉思汗的胞弟。她再厲害,有三弟那些拿火銃的親衛,豈會押不走?」
「你是不知道,那女人當過皇帝,那眼睛一瞪……」
王珍道:「父親不必怕她,一個俘虜而已。」
王康一愣,回想起當時對方那氣勢,反正自己是肯定不敢下令讓侍衛動手的,萬一跟自己結了仇怎麼辦?自己一輩子講究和氣生財,沒來由和那等人物結下樑子。
「咳,老夫不是怕她,她畢竟是給老三生了個兒子。看那架勢,萬一把她打死了,老夫也不忍心。聽說她還起了個漢名叫『王玉』,和你妹妹玉兒一個名字。老夫心想,唉,這女人也是可憐人,就讓侍衛退下去了。反正她就窩在老三那院子,平素也不鬧事……」
他絮絮叨叨說著,王珍漫不經心地聽著,也不知在想什麼。
「父親考慮得妥當,關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為父也是這個意思。」
父子倆一齊點了點頭。
忽然,王康心想……咦?怎麼說了和沒說一樣的?老夫不是來讓你把她遷走的嗎?
——什麼問題都不解決,這老大是越來越書呆了,百無一用是書生!唉,想想老二,平時雖然刻薄,至少還是肯做事的。
王康撫了撫長須,又道:「老夫在京城買的那些宅院,都是在內城皇城根下的良宅,翻了幾倍的利,十幾萬兩的大買賣,老三說不要了就不要了,你好歹勸勸他……」
「父親又不缺銀子。」
「……」
——狗書呆!誰嫌銀子少嗎?這麼淺顯的道理還要你爹和你說嗎?
說到銀子,王珍忽然來了聊天的興緻,終於放下手中的書本,問道:「父親去歲賺了不少銀子吧?」
「也沒多少。」王康高深莫測地撫了撫長須。
「僅孩兒知道的,去歲鹽業的收入就有五百餘萬兩?」
「那是官鹽,是朝廷的銀子!你以為北伐的銀子哪來的?哼,老夫只是替朝廷暫管,這鹽業馬上也要交給老三了,懶得替他操心。」
「父親總是有分潤的,你不是還打理著海外的煙草生意?另外,我聽文君說,她產業園中許多新鮮物件,如白糖、肥皂,加之江南的瓷器、茶葉,父親那個商行一年就採買了近百萬兩,獲利幾何?」
王康眉毛一挑,眼中那種得意歡喜之態藏都藏不住,但歡喜中又帶著些小小的糾結和遺憾。
他似乎很有向大兒子說一說的衝動,嘴巴都張開了,話到嘴邊卻是又收了回去,淡淡道:「那也不是老夫的銀子,那是官營的商行!總之讀你的書吧,少操心為父的事……」
出了陶然居,王康還在捻著自己的鬍子,手指捻個不停,心裡想著那些銀子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盼啊盼啊,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快了吧……」
……
在皇宮東面,離戶部和商務部不遠的地方就是海貿部。
經過海貿部,拐過兩條巷子,有一個不起眼的小衙署。
這小衙署也是才從濟南搬遷過來的,上面掛了塊牌子,叫「大楚官營對外貿易商行」。
不少官吏每次經過這裡,都看得一頭霧水。
「這到底是一個衙門還是一個商行?」
「聽說是和那個『大楚官營運輸建設商行』是一樣的,屬於國商。」
「何謂國商?」
「嘖……怎麼說呢,那個運建商行原本就是德州幫的一群江湖混混,投靠晉王之後,就成了晉王的人,替晉王掙銀子。」
「怎麼掙銀子?」
「晉王先撥銀子給運建商行修路、修河,修完了,運建商行的車馬行就替朝廷運輸物資、也給民間運貨,掙了銀子再和晉王分,你想啊,就好比大運河上來來往往的,一年得有多少銀子?」
「那為何叫『官營』?」
「嘿,晉王不就是朝廷嗎?朝廷、晉王,不就一回事嗎?」
「哦,明白了,這些都是晉王的產業。」
「對嘍,比如運建商行的鬼泥鰍邱大老闆,你說他是官吧,他不是官,但他是晉王的心腹,比哪個官差了?」
「還不是與民爭利。」
「與民爭利?嘖嘖,事是這麼一回事,但你敢說嗎?再告訴你一個消息,這個『官營對外貿易商行』更了不得,那是王家老爺子親自管的……」
聽到這話,幾個路過的小官一愣。再看向眼前不起眼的小衙門,神色都變了變,不敢再在這附近停留,連忙快步走開。
……
正月二十八日。
范學齊走到了這大楚官營對外貿易商行前。
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官,分別叫姚啟聖、徐維、侯方域……
這些都是范學齊從各部精挑細選來的人才,比如,姚啟聖就是一個全才,文事、兵事、商事、籌算樣樣精通;徐維是去歲官選考試第一名入仕的,還通曉江南之事;侯方域則是去歲官選的第二名,文章寫得尤其好,在江南人脈極廣。
但凡被范學齊選中,不管原先在哪個衙門任職,一紙調令,直接就抽調到新設的經濟司……
一行人進了大門,穿過大堂,走進一間典雅公房。
「下官范學齊,見過王老大人。」
「世侄不必多禮,坐吧。」
王康在朝廷雖然沒有任實職,卻憑兒子的關係有個正二品正治上卿文勛在身上,倒也當得起這『老大人』的稱呼。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看不上這種虛銜了,擺了擺手道:「以王家和范家的交情,世侄就不要客氣了,什麼大人不大人的,老夫不過就是個商賈。」
「是。只是公是公、私是私,今日下官是為公務而來……」
王康擺了擺手,笑道:「什麼公務?不就是來拿銀子的。」
范學齊忙拱手道:「老大人見笑了。」
姚啟聖小心翼翼地站在後面,偷偷抬眼瞥去,只見王老大人儀錶不凡,三絡長須修得整整齊齊,那渾身氣勢威嚴,有高深莫測之感……
——不愧是晉王三兄弟的生父啊……
范學齊恭恭敬敬地從拿出幾封公文呈上去,道:「這是晉王的批文,令下官可以直接從外貿商行支取去年屬於朝廷的一部分分紅。
還有這份批文,今年商行對江南的貿易,還請老大人依照我們經改司的計畫來辦,我們會派人協助……
還有這份,是我們新擬的礦業改革條例,需要商行配合協助我們改民礦為官礦,以後嚴禁從私人礦產收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