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21章 漢武帝

北楚建武三年,正月二十二,驚蟄。

春雷始鳴,蟄蟲驚而出走,因此這節氣稱為「驚蟄」。

其實昆蟲是聽不到雷聲的,大地回春,天氣變暖才是它們出走的原因。

「九盡桃花開,春耕不能歇」,數九寒冬已盡,當此時節,桃紅李白,鶯鳴燕來,布穀催耕,又到了一年耕作之始。

在王笑北伐時,他不急著建功立業,而是每到一個州府都停留一段時間推行政令。

等一過完年,這樣做的好處就顯現了出來……

中原各地的田野上,到處都可以見到忙著耙地的農人,連新收復的州府也是。

這時節田地里的土正是凍融交替的時候,及時把地耙了,今年才會是一個好年景。

有老農耙完了地,默默抬起手抹了抹眼裡的淚。

能在該耙地的時候耙地,聽起來很簡單,但得要沒有兵禍、沒有徭役……還要有地。

要是地里種出的糧自己還能吃到,又是何等幸福之事?

而數年、十數年來,就這樣簡單的事今年才是第一次做到。

他們也不懂怎麼說,抹完了淚,不過是喃喃上一句「好年景啊,好年景……」

偶爾也有些老農,對著娃兒絮絮叨叨地說些有見識的話。

「俺老漢敢說一句,就沖今兒老漢能撂這一鋤頭,這世道就得好。娃兒你不知道啊,晉王!晉王親自擱俺們縣裡十天咧,就為了俺這一鋤頭……得好!得好!」

鄉野里這樣的聲音,京城大多時候是聽不到的。

京城還是喜歡傳頌功業、算計封賞。

……

戶部。

幾名小官坐在公房內一邊忙著政務,一邊聊著天。

「陛下給諸位大臣的賞賜都發了嗎?」

「辦完了。對了,這次的封賞未免太薄了吧?我看了,好幾位老大人都是本來在京中有別院、有良田,卻只歸還了他們的老宅子。」

「這算什麼,聽說陛下問晉王想要什麼賞賜,晉王推拒不受,只要了一座城外的山野宅院。」

「真的?」

「是真的,文書正好是我操辦的,是京西門頭溝大台鄉的一座山間別院。」一名新調來的戶部照磨官開口說道。

這人名叫姚啟聖,是個降臣。

他在乾朝任的是六品禮部主事,歸降以後通過內部考試,被任為戶部八品照磨。照磨即『照刷磨勘』之意,負責磨勘和審計之事。

因他是降臣,前陣子又被錦衣衛捉拿審訊過,戶部照磨所的官員們平時都不愛與他打交道。

但今天姚啟聖難得參與到談論中,一開口就讓同僚們圍了過來。

「真的?」

——你一個八品小官,能操辦這種事?那你不是還能和晉王府中的下人打交道?嘖嘖。

姚啟聖道:「我留意了一下,那別院原本是錢次輔的,建虜入關後歸為其內務府所有,這次大楚重定京師,這別院並未歸還給錢次輔……」

「北伐大功,晉王就只得了這一個山野小宅?」

「確實就只得了這一個宅子。」

官員們說話的聲音就低了下來。

「你們說,陛下這是何意?晉王就算推拒,陛下就不怕薄了君臣情分嗎?」

「這或許是晉王明哲保身之道吧?」

「笨死了,晉王還要明哲保身嗎?當今天下,真正富有四海的人是誰你都看不明白嗎?晉王還需要什麼賞賜?」

「我明白了,晉王這是以身作則堵住別人的嘴?他都沒封賞,何況別人……」

「還是為了分地吧?」

「但陛下這封賞也太薄了,連世襲罔替的爵位都沒有封幾個……」

「依我看,一點也不薄。」

「怎麼說?」

「你們只看到京中諸位重臣得了什麼、卻不見晉王親自出城餉賞了三軍將士?知道一個普通士卒能分到多少賞銀嗎?這個數……」

「沒聽說嗎?晉王親口所言『北伐功在士卒百姓,非一帥一將之功』……」

「嘖嘖,陛下薄賞群臣,晉王重賞三軍,這是想要……這是陛下信任晉王啊……」

「聽你們這般說,就知道你們消息都不靈通……」

「……」

姚啟聖只在開頭說了兩句,之後就不怎麼開口。

對他而言,閑聊不是目的,和同僚們打好關係才是,大家一起聊了些大人物的閑話,關係也就近了。

他偏頭向公房外看了一眼,低聲道:「噓,慎言,大人過來了……」

一名戶部郎中從過道那邊轉過來,臉色平平淡淡的,心裡卻有些哂笑。

他其實已把他們的議論盡收耳底了。

——呵,一群微末小官也高談國事,你們連陛下斷了腿、啞了聲音都不知道……

……

「姚啟聖,你隨本官來一趟。」

那戶部郎中走進公房說了一句,背著手就走,姚啟聖連忙跟上。

公房內,那幾名小官又議論起來。

「嘿,這傢伙不會又要被捉了吧?」

「誰知道,上次錦衣衛才帶走過他。」

「呵,降臣,連個舉人都不是也能當官?」

「女人當皇帝,哪會用人……」

……

出了戶部,往右一拐,就到了原來的宗人府,就在戶部邊上。

那塊「京師搬遷事宜統籌規劃工作組」的牌子已經撤下來,這裡已改成了商務部。

姚啟聖隨著上司進了商務部之後走了一會,只見其中一個衙署院門上掛著一塊牌子,上書「經改司」三個大字。

他心念一動,舉止都拘謹了些。

經貿司在商務部里划了很大一片地方,人並不多,卻很忙的樣子。

他們穿過大堂,直接走到最里的一間公房。

「見過范大人,你要的人下官帶來了。」

姚啟聖微低著頭,目光看去,見到案桌後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官員,相貌英俊,儀錶收拾得很整潔。

這一掃,姚啟聖已看清了對方的衣服補子。

正四品高官……

他又瞥了一眼,飛快掃視了一下這間公房,見物件都擺得一絲不苟,文書壘得整整齊齊。

姚啟聖想了想自己打聽的所有大人物的信息,很快猜出了這人是誰。

——范學齊,原是京中商賈之子,舉人出身,替家族打理芳園,交遊廣闊,與晉王長兄王珍是摯交,憑此交情成為最早一批投靠晉王的人,歷任大楚商貿處主事、紀察處左都察……

范學齊官位雖高,說話卻讓人如沐春風,先是寒喧了幾句,等那位戶部郎中離開,這才向姚啟聖問起正題。

「本官奉命設立『經改司』,想把你調過來,你可願意?」

姚啟聖連忙行禮。

「謝范大人厚愛!下官必鞠躬盡瘁……」

「坐吧。」

「謝大人。」

范學齊問道:「你可知道這『經改司』是何意?」

姚啟聖低想了想。

——所謂『經濟』本為經世濟民之意,但北楚常用這詞來指商貿、財富之事,這經改司無非就是又要改革經濟了……

但姚啟聖不願從字面意義上回答范學齊,想要給出一個一鳴驚人的回答。

「稟大人,下官私以為……晉王想要南征北伐,苦於沒有錢糧,故而讓大人設立經改司衙門謀劃此事。」

范學齊微訝,深深看了姚啟聖一眼。

但他卻是搖了搖頭,道:「不要開口就言『晉王』。」

「是。」

姚啟聖連忙又站起來拱手,心中有些警省。

如今朝堂上、甚至民間,但凡有人開口談論國事必言『晉王如何如何』,頗為狂熱,彷彿這天下諸事完全只決於晉王一人。

姚啟聖也不例外,平時與人聊天,也常常表露出對他的尊崇。

但今天,晉王的心腹高官這麼說,可見晉王本人是不喜歡這種氛圍的……

范學齊又道:「經改司才設立不久,你是第一次來,僅憑三個字,為何作此推論?」

「稟大人,下官不是憑『經改司』三個字推論的。」姚啟聖道:「是從眼下的時局考慮。」

「坐下說。」

姚啟聖恭敬地坐下,緩緩道:「下官有些同僚在禮部,因此知道就在幾天前南京偽朝派了使節進京,態度倨傲、叛逆割據之心不死,妄想與我大楚劃江而治。

晉……陛下目前遇到的局面,倒是與漢武帝當時有些相似,北方有外虜,南方有諸侯割據……」

話到這裡,他忽然閉口不談。

范學齊笑了一下,道:「你是想把陛下比作漢武帝?」

「下官不敢。」

姚啟聖心想,我是把晉王比作漢武帝啊……

這個比喻其實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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