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又回憶起了雍和苑。
她感到有些冷,下意識地想往王笑懷裡縮一縮,觸到的依然只有冰涼的被衾。
但夢裡,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輕輕拍著她的背,慢慢悠悠地,有些溫柔。
她閉著眼,道:「你終於懂得討好本宮了。」
「拉個被子而已,叫什麼討好。」
「呵,奴才。」
「人跟人之間不是只有主子和奴才。」
「人只有兩種,征服者和被征服者,像是草原上的狼與羊,你就是被本宮征服的。」
「就是因為你抱著這種觀念,所以永遠這麼緊繃著神經,放輕鬆,放輕鬆。」
他漫不經心地拍著她的背,帶著些調侃而隨意的語調道:「做噩夢了?我的征服者。」
語話中帶著微微的譏笑,絲毫沒有被征服的樣子。
她有些惱怒他這種懶散的態度,但縮著的背還是松馳下來。
「你懂什麼,眼下盛京這局勢,稍有不慎,本宮和孩子就會成為別人的戰利品……」
這是蒙古的習俗,人們為得到妻室而大肆搶掠婦女,女人和孩子從來都是強者的戰利品。
比如,她的遠祖、所謂的『神元皇帝』也速該,就是搶來了她的遠祖母『月倫太后』訶額侖。
那時,訶額侖撕心裂肺地哭著「我夫赤列都,彼何至落得如此慘境焉……」
但後來,訶額侖還是為也速該生下了『成吉思汗』鐵木真、以及布木布泰的先祖『神箭』哈撒兒。
也速該死後,孤兒寡母的訶額侖迅速遭到了族人的拋棄,在斡難河畔採食野果為生,在極艱的環境中掙扎求活。
這種堅韌一代一代傳下來。
弱肉強食的搶擄,以及它帶來的恐懼也一代一代傳下來,深深刻在布木布泰骨子裡。
她想要當草原上的狼,卻也恐懼變成狼嘴裡的肉……
「不必怕,我會幫你,你的孩子一定會登上皇位。」王笑道。
她感受到他那毋庸置疑的話語里有著強大的自信,莫名地安心了些。
「你能確定?事件沒辦成之前,我也沒有把握。」
「我確定,沒人能把你當成戰戰利品。」
他有她從未見過的英俊外貌,有她從未經歷過的溫柔體貼,這種溫柔中卻又維持著他的驕傲,不卑不亢。
他還有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強大力量……
唯一讓她不安的是,她隱隱感到自己掌控不住他。
「抱住本宮。」她低聲命令道。
她想要他……
但王笑沒有抱她,她有些疑惑,睜開眼,夢就醒了。
這裡不是雍和苑,是燕京皇宮。
轉眼之間,那個曾經幫她出謀劃策的男人,已經兵臨城下,不肯給她留一條退路。
——人果然只分兩種,征服與被征服。
「幾時了?」布木布泰開口問道。
睡在外間的蘇茉兒迅速進來,低聲應道:「快到寅時了。」
「上朝還早,把奏書拿來吧……」
布木布泰又批閱奏書直到天明,似乎不太擔心王笑攻破京城……
……
對於大乾朝百官而言,女皇帝給他們最大的印象就是『勤政』,相信若不是現在楚軍兵臨城下,大乾朝一定能迎來一個「征和之治」。
但這天早朝,大殿上還在商議著京城防務,忽然有個太監急忙忙跑上殿來,向陛下低語了幾句。
布木布泰破天荒的暫停了朝議,連忙轉向後殿。
群臣皆驚,竊竊私語起來。
「莫不是王笑攻破京城了?」
「……」
惶恐的情緒不停蔓延,布木布泰一時卻也顧不得。
因為王玄燁病了。
如今到了十一月,天氣轉涼,這孩子染了風寒,原本清亮的眼眸都灰敗下來,無精打采地趴在小床上,樣子極是可憐。
布木布泰只看一眼,便覺心都要碎了。
「好孩子……額娘錯了,額娘最近沒照顧好你是不是?對不起……」
她摟著孩子,手撫著他額頭上,燙得厲害。
「額娘……難受……」
王玄燁可憐巴巴地哼了一聲……
這邊一團忙亂,又是請御醫、又是熬藥的,緊接著便有太監急匆匆地跑過來,還在門檻那摔了一跤。
「陛下!不好啦……不好啦!舒將軍急報!楚軍攻城啦……打……打到西城門啦……」
布木布泰一轉頭,頭上的皇冠掉落在地上。
她眼睛一酸,幾乎要哭出來,最後還是強忍住。
這一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王笑,你要把我們母子逼到什麼地步……
……
王笑最近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寧。
他找不到打仗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乾軍並沒有表現出足夠的敵意,激發不出他的戰意。
又像是因為別的原因……
他總覺得布木布泰還有手段,也有了一些思路。但情報太少,還不好斷定。
只能寄望於庄小運儘快搶下阜成門,速戰速決完成京城一戰。
這日,忽聽到外面有馬蹄聲響起,王笑掀開帳簾看去,果然有信報回來了。
他本以為是庄小運的戰報,但那信使匆匆下馬跑來,卻是稟道:「晉王,大同劉將軍急報,有數千蒙古騎兵出現在大同長城以北……」
王笑還在看劉一口的軍情,很快又有馬蹄聲接連響起。
「報!薊鎮唐將軍急報,有數千蒙古騎兵出現在獨石口附近……」
「……」
王笑把一封封情報攤在案頭,像是有所預料,又像是有些意外。
——布木布泰果然有後手,但這……
他坐了良久,又找來地圖翻來覆去地看,眉頭越皺越深。
「去把張嫂找來見我。」他招過一名親兵吩咐道。
「張嫂?」
「鐵家娘子、鐵夫人。」
「是,末將這就去。」
……
張嫂臉色很難看,進了帳也不行禮,道:「你不是答應過我會跟我去見娘娘嗎?」
「她現在是皇帝了,你可以叫她『征和皇帝』。」王笑漫不經心說了一句。
「我就問你,是不是要食言?」
「等攻破京城,我自然會跟你去見她。」
張嫂大怒,道:「你當時不是這麼說的!」
「我當時是怎麼說的?」
張嫂一愣,想了想,當時王笑確實沒說是會在什麼情況下去見布木布泰。
主要是……她也沒想到有一天王笑還能擊敗布木布泰。
誰能想到呢?
「娘……陛下放了你一次又一次,你就這麼對她?」
張嫂四下看了一眼,找不到活捉王笑的機會,於是決定通過斥責他,來喚起他的良心。
王笑不理會她的責問,反而問道:「你們蒙古有幾部?」
張嫂狠狠盯了他一眼,也不回答。
王笑道:「你現在對待我的態度,關係到我怎麼處置布木布泰。」
「漠南、漠北、漠西。」
王笑道:「我是說,察哈爾部、科爾沁部、喀爾喀部……」
「這些都是漠南蒙古。」張嫂傲然道:「漠南蒙古二十四部、四十九旗。除了三旗以烏梁罕氏為首領。其餘四十六旗皆是黃金家族後裔。」
「漠北蒙古呢?」
「有四盟、八十六旗……」
「漠西蒙古呢?」
張嫂沉默了一會,道:「有準噶爾部、輝特部、土爾扈特……有很多部落,我也不完全清楚。」
「這個字怎麼念?」王笑拿起一封信報,遮住上下文,遞給張嫂看。
張嫂看著上面「扎賚特部」四個歪歪扭扭的字皺了皺眉。
她自問漢語學得很好,沒想到竟還有不認得的字,淡淡道:「扎……特部。」
「中間那個字。」
「我不會念。」
「你一個蒙古人,你不會念?」
張嫂惱怒起來,理所當然道:「這是漢字,我怎麼會念?!」
王笑又皺了皺眉,又問道:「這個扎什麼部在哪裡?」
「蠢才,我們蒙古人逐草而居,我哪知道在哪裡。」
「大概呢?」
「不知道!」
「這個阿……阿巴嘎部又在哪裡?」
「阿巴嘎是『叔叔』的意思。」
王笑無語。
——又沒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並非他沒有去了解蒙古,實在是資料有限。
楚朝原本就沒多少情報,滿朝大臣本來對蒙古基本就是兩眼一摸黑。否則也不會出現一系列讓人啼笑皆非的對蒙政策了……
逃到山東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