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
登州本歸屬於萊州府,後升為登州府,治所在蓬萊縣。
之所以升為府,「時以登、萊二州皆瀕大海,為高麗、日本往來要道,非建府治,增兵衛,不足以鎮之。」
隨著遼事愈壞,楚朝又在此操練水師,登萊成了關防重鎮。
如今,登州不僅是關防重鎮,還是北楚的商貿、工業大都會。
孫仲德也知道登州如今已很繁華了。
他要打的就是這個繁華。
他的艦隊在長島休整了幾天,再次起航,直撲登州……
……
一隊商船正抵達蓬萊灣。
小夥計苗得福正跟著白掌柜去碼頭接船。
苗得福是河北難民,家在保定府高碑店,去年跟著一群逃人逃到了山東。
他年紀小,腦瓜子好用,在官府組織下學了些寫寫算算的本事,接著就被安排著找活計做。
山東這邊要用人的商鋪可多,他很快就被這白記海貿行雇了,如今已幹了幾個月,對眼下不用再挨餓的生活十分滿意。
這天來迎船,他覺得氣氛有些奇怪,往日熱鬧的碼頭今日稍冷清了些,有官兵正在呼來喝去地向人喝罵著什麼……
苗得福與白掌柜也被一隊官兵攔下。
「戒嚴了!為何還讓商船回來?!」
「官爺,這……我們岸上的人這兩日才知道戒嚴了,但船隊如何知道?船來了總不能不接吶。」
白掌柜說到這裡,小心翼翼遞了一錠銀子過去,低聲道:「鄙東家姓白……」
那官兵不接,一把推開白掌柜,喝道:「我不管誰家的船,馬上調頭去即墨港!」
「這……關稅我們都已交過了……你看,我們文書都是全的,卸了貨就走,很快的……」
苗得福在身後聽著,又想到了那一大箱關稅銀子,白花花的能晃暈了人的眼。
稅銀就要交這麼多,實在不知道東家這得賺了多少銀子。
那官兵看了白掌柜的文書,點了點頭,兇巴巴道:「一個時辰內卸完貨!要打仗了知道嗎?!」
「是……是……」
那官兵也忙,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喝罵了幾聲又去教訓別人。
苗得福跟著白掌柜去安排卸貨。
回來的商船有六艘,前兩艘都是成箱成箱的東西,苗得福安排腳夫搬了,第三艘商船停靠下來之後,他卻是看直了眼。
只見船上走下來一個又一個金髮碧眼的胡姬。
「愣著做什麼?還不去看看車隊來了沒有?」掌柜的急得喊了一句。
苗得福這才從驚愣中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又去前面聯絡車隊。
不一會兒,一隊車隊緩緩行來,當先一輛馬車卻是富麗堂皇。
白掌柜見了,連忙親自迎上去,對著車簾賠笑道:「六少爺竟是親自來了?這碼頭現在可不安全。」
「無妨無妨。」
馬車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兩個富貴公子哥手搖摺扇,翩然而下。
苗得福認得一個是自家東家,人稱『白六公子』的白儉孝。另一個他卻只知道是東家的朋友,稱作『李公子』……
這兩個公子也不嫌碼頭混亂危險,手拈著摺扇就朝胡姬們走去。
「好啊,好啊,碧玉炅炅雙目瞳,黃金卷卷兩鬢紅。」白儉孝手中摺扇一展,扇得兩邊的流雲鬢微微飄動,風采逼人。
那李公子則是用摺扇點在一個胡姬的下巴上,抬起她的頭看了看,笑道:「肌膚如玉鼻如錐,葡萄長帶一邊垂。」
白儉孝不甘示弱,道:「帶垂鈿胯花腰重,帽轉金鈴雪面回。」
「捲髮胡姬眼睛綠,高樓夜靜吹橫竹……」
這兩人說著苗得福聽不懂的話,自得其樂地哈哈大笑起來。
白掌柜則是湊上去,笑嘻嘻道:「公子,這一船兩百六十一個,各個都是挑的貌美胡姬,如今山東青樓里可沒幾個有這樣出色的了。」
白儉孝點點頭,又對那李公子笑道:「朝廷有朝廷的規矩,但朝廷管得到治外這些胡人嗎?」
「這便叫『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哈哈,不錯,這麼說吧,靖安王治下哪些規矩能破、哪些不能,我白家是最清……」
笑語融融中,忽有兵士跑過來大喝道:「為什麼還不走?!」
白儉孝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好聲好氣道:「就走就走,這位官爺也放心吧,說要打仗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哪一次能打到登州來?這可是山東腹地。」
那李公子也是笑起來,道:「是啊,自朝廷南遷以來,每歲在登州設重防,但都是我朝出兵攻打建虜腹地,何時有過建虜偷襲登州?建虜有水師嗎?」
「哈哈哈,說來這軍費開支,我白家……」
「轟!」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遠處的巨響聲不停,似乎是海上有了炮擊戰。
「快!看看怎麼回事……」
苗得福一路登登登上了一座酒樓,目光看去,只見遠處的海面上,一排大船已顯出了身影。
「建虜來啦!」有人扯著嗓子高聲大喊……
碼頭上一片混亂。
苗得福則是愣愣看著遠處幾艘戰船與建虜船隊海戰的場景。
「這就是打仗嗎?」
他一時看得出了神。
只見登州炮台上遠遠吐出火炮,濺落在建虜的海船附近,巨浪濤天……
忽然,更遠處的海面上又有幾艘戰船駛來,向楚軍水師的後方包抄了上去……
……
戰船不停地晃動著,炮火轟鳴聲響個不停。
高延看到楚軍的船隻雖然不多,但也算有防備,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其實偷偷送了兩封情報出去,一封被孫仲德劫下了,卻還有另一封送到了山東。
哪怕如此,從旅順到登州這短短八十海里,情報比孫仲德的水師快不了幾天。
楚軍倉促應戰,已阻止不了天佑軍登陸了。
頂多就是趁著海戰,疏散百姓與商賈進城,減少損失……
然而,當看到有艦隊開過來支援孫仲德,高延愣了一下,心中驚道:「哪來的船?」
……
指揮艙內,孫仲德哈哈大笑。
「陳東銘沒有讓我失望,佛朗機人果然來了!」
……
赫克托號領著船隊破浪而來。
揆一拿著千里鏡望去,見登州的炮台已全部掉轉炮口打向清朝的艦隊。
他才不在乎這些人互相打來打去,他要的是趁機削弱賀琬的水師力量……
弗雷德里克·揆一,瑞典人,為謀生路,他早年到了荷蘭東印度公司任職。出色的能力使其在政界展露頭角,經歷各種職階,成了琉球總督。
荷蘭東印度公司已在琉球盤據了三十餘年,將琉球作為對東亞進行掠奪性的貿易的基地。
他們對琉球進行殖民統治,同時掠奪的原著民,並在閩、粵收購米、糖、生絲、瓷器轉運各國,牟取高額利潤。
揆一相信,只要不出意外,若干年後自己就可以在巴達維亞當上大總督,統治整個荷屬東印度地區。
但如今,另一政權的崛起已嚴重危脅到了荷屬東印度公司在東亞的利益。
那個叫賀琬的楚朝總督這兩年一直在搶佔著他們的市場和殖民地,還不止一次地攻擊荷蘭的商船。
早在去年,賀琬似乎就有攻打琉球的計畫。
揆一也曾打算與對方尋求和談,但對方開出的條件是讓人絕對不能接受的。
放棄在琉球、澎湖島,以及日本長崎,甚至在呂宋的殖民地?
這怎麼可能!
揆一知道,自己和賀琬之間早晚要有一戰,用這邊的話說,叫『一山難容二虎』。
前陣子,楚朝的另一個總督陳東銘卻又派人來聯絡他,要共同擊敗賀琬,並把登州作為與荷蘭通商的據點……
現在看來,陳東銘果然沒有騙自己。
登州空虛,賀琬並不在他的老巢。
揆一猛地把手中的劍揮落,喊道:「調整炮口,轟擊登州炮台!」
……
「轟!」
炮彈擊在登州炮台上。
接著,又一枚炮彈落在碼頭上轟然爆炸。
「快啊!快進城……」
人群中一片混亂,胡姬們吱吱喳喳地大叫著散開跑開。
馬匹受驚,四下亂竄。
苗得福四下看著,並沒有馬上隨人潮向城門逃跑。
他在找自己的掌柜和東家。
他覺得白家待自己還是不錯的,每個月發著工錢。
嗯,也只是每個月發著工錢而已……
「白掌柜!白掌柜……公子,你們在哪?」
四周都是一片喊叫聲,苗得福被人群推搡著,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