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九塞,雁門為首。」
當然,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漢時,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名將都曾馳騁於雁門古塞內外大戰匈奴;唐初,突厥崛起,屢有內犯,唐軍駐雁門戍防;宋時,此處是宋遼爭鋒的主要戰場。
時至楚朝,北驅蒙古,開疆宣府、大同,雁門關就成了「內邊」,又隨著漠南蒙古逐漸沒落、女真崛起,雁門關已算不得「九塞尊崇第一關」了。
但到如今,雁門關再次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瑞軍若再東征,過雁門關,走平型關、紫荊關、倒馬關,可直抵燕京;
清軍若西征,過雁門關,向北可封堵大同,向西走寧武關、可至黃河邊,向南可侵入山西。
……
恆山沿著代縣北境盤恆,蜿蜒于山巔的內長城把雁門山、饅頭山、草垛山聯成一體。
雄渾山川之下,幾名騎兵正在狂奔不止,身後有兵馬追逐。
「噗!」
箭雨襲落,混雜著火銃聲響,前方狂奔的瑞軍只披著布甲難抵箭彈,又栽倒數人。
「快走,把消息……報……」
先落地的瑞軍還在嘶吼著,清軍的馬蹄重重踏下。
「追!」
「一個都不許放過!」
大喝聲中,又是一陣箭雨與火銃,奔逃的瑞軍盡數被射落。
……
『葉赫那拉·尼雅哈』策馬上前,頭盔下是冷冽的眼神。
「還有沒有探馬突圍?」
尼雅哈說著一口純正的漢話向一名受傷倒地的瑞兵問道。
那瑞兵還想要爬起來廝殺,一根長矛刺下,將他釘在地上。
「啊!」
「你們還有沒有突圍的探馬?」
「去死……」
有漢旗兵跑上前,拿刀刺進瑞兵身體里,攪動著刀,惡狠狠道:「主子爺問你話,老實交代!」
那瑞兵痛得眉頭倒豎,卻不再呻|吟,死命咬著牙擠出幾個字來。
「狗漢奸……楚朝的狗官肯降外虜……義軍……義軍不降……」
尼雅哈不悅,一刀斬下。
他掃了一眼看著馬前的漢旗兵,吩咐道:「剖開他的肚子,看看瑞軍的糧草情況。」
「喳!」
那漢旗兵佝著身子,小跑了幾步,喊道:「佐領大人有命,剖開這些人的肚子看看糧草。」
「大傢伙來,把這幾個活著剝了,給主子們看著樂呵一下……」
慘叫聲不斷,尼雅哈皺了皺眉,懶得管這些。
……
尼雅哈和皇太極是表兄弟,皇太極的生母葉赫那拉氏就是他的親姑姑。
雖是如此,當年葉赫部與建州部卻還是敵對關係。後來努爾哈赤攻陷葉赫城,縊死了自己的大舅哥,也就是尼雅哈的阿瑪。
那一年尼雅哈還很小,率著族人投降了努爾哈赤。
他始終記得阿瑪臨死前還在狠狠地詛咒著努爾哈赤,「吾子孫雖存一女子,亦必覆滿洲!」
尼雅哈每回想這個詛咒只覺得嘲諷,阿瑪盼著姑姑能為他報仇雪恨,但滿洲卻是在姑姑的親生兒子手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強大。
因尼雅哈投降時年紀還小,由皇太極撫養長大,受其影響,他推崇漢學,喜歡看漢人的書,以前也曾覺得漢人是更尊崇的存在……
但每與漢人交戰,他愈覺失望。
事到如此,大多數漢人都還在勾心鬥角、卑躬屈膝,完全沒有他們筆墨流傳中那份雋永風骨啊。
此時此刻,尼雅哈冷眼看著那些在剖著同胞的降兵,心裡微微哂然,又感到有些驕傲。
——這千年傳承的文明、往聖的絕學,將以滿州貴族為繼。
這般想著,他催動馬匹,馬蹄踏過這片土地。
他確信自己能出將入相、征服漢人,成為這個時代最高貴尊崇的士族……
……
四野漸漸安靜下來,鷹鷲在天空盤旋著,俯衝而下,啃食地上的屍體。
一天之後,一群人互相攙扶著走了過來。
其中有個小女孩見了這一幕,「哇」的一聲,嚇得大哭。
「嗚嗚……」
「娣兒不怕,你不要看……」
余從容拍了拍女兒的背,讓妻子把她帶開。
他蹲在地上查看了一會,目光望向北面,喃喃道:「建虜已經到我們前面了,他們走的是道路,又有馬匹。我們翻山越嶺,被甩遠了。」
蘇簡問道:「趕不及去大同報信?」
余從容道:「我早說過,不可能趕得及。」
「那我也要去。」
余從容道:「你們看這些瑞兵的表情……他們是被活著剝開的,你也想這樣死嗎?」
蘇簡目光落處,見那死去的瑞兵雙目圓瞪,彷彿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而身上的血肉已被啃食得一塌糊塗。
這一幕讓他只覺頭皮發麻,但他嚅了嚅嘴,又道:「我要去大同。」
余從容道:「此地不宜久留,躲回山裡再說。」
石夢農嘆道:「把他們埋了吧。」
「太危險了,我們先走再談。」
余從容說了一句,從死去的瑞兵腳下剝下一雙靴子來,把自己磨破的鞋換了。
石夢農攔了攔他,道:「他們雖是反賊,一開始只是吃不上飯的百姓而己,如今又抗虜身死,可稱英烈之士,你豈可如此?」
蘇簡雖不迂腐,也覺得死者為大,又見余從容動作粗魯,也勸了幾句。
二人說話的功夫,余從容又吩咐齊晟等人換了鞋,拔出屍體上的破箭支,並不理會這些言語。
戰亂開始後,他已經有些煩這兩人了。
「你們不換鞋?那走,先躲起來……」
余從容抱著女兒回到山林中,眼神更加決絕,道:「我得馬上離開此地,最後再問你們一句,北上必死,是否與我一起走?」
蘇簡道:「余兄,我決定了,我要投軍與建虜死戰。你不是也要投瑞朝嗎?如今正是馬上建功業……」
「兵危戰凶,保了命才能建功業。」
「我從不怕死。」
余從容他懶得再理會這個愣頭青,轉向石夢農,道:「石公,我可以繼續護送你南下,經潼關過河南返回南京。」
石夢農正眺望著北面的雁門關,搖了搖頭,道:「但令身未死,隨力報乾坤。」
「這種大戰,你我這些人再過去有何用?」
石夢農想了想,蹲下身在地上畫了簡易的路線,道:「大同的東面是宣府,建虜必是兵分兩路,一路從宣府出兵,逼退唐節;同時多爾袞突襲雁門,很可能設伏,等唐節撤兵,再以伏兵擊之。我們還有機會,翻過恆山,趕在唐節遇伏之前把消息告訴他……」
余從容搖了搖頭,道:「三殿下乃天下名將,豈用你跑去告訴他這些?就你們想得到不成?還有,你看那些瑞兵,他們騎馬逃出這麼遠,還是被全數殲滅,你們兩個書生如何能翻山越嶺趕在大軍前面?」
「如今雁門關被破,一旦唐節中伏、主力盡去,則山西危急。山西失守,則社稷危急。」石夢農道:「事關重大,不論如何我必須去。」
余從容轉頭看了看那邊的妻子女兒,道:「我不會去,我要去西安。」
蘇簡與石夢農便向他拱了拱手。
「人各有志,不強求余兄隨我們去,今日一別,後會有期。」
余從容看他們一會,卻是道:「你們去了反正也是送死,前日剩的獾子肉,還有你們拿著的東西,還我。」
蘇簡與石夢農都是一愣,只覺不可置信。
「還我。」余從容又道。
蘇、石二人都是哂了一聲,各自從懷裡掏出硬巴巴的肉乾、火石、水袋等物放在地上。
余從容道:「還有一把匕首。」
「善甫……這匕首……留給我們可好?」
石夢農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兵部侍郎、都御史,有一天要向人討要一柄小小的匕首。
余從容道:「還我,這是我們這些人保命用的。」
蘇簡大怒,瞪大了眼喝道:「余從容,沒想到你是這等人!」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東西是我的,還我。」
蘇簡和石夢農也沒再說什麼,把懷裡的匕首丟下,轉身就走……
余從容看著兩人的背景走遠,回過頭,見齊晟面露猶豫,於是道:「覺得場面難看?但別忘了,只有我才能帶你們在這亂世活下去。」
「這……是。」
「走吧。」
一行人轉道向南,走著走著,余從容微微嘆了口氣。
何氏走在他身邊,低聲道:「妾身與娣兒是否拖累相公了?相公若想去隨石公報國,妾身願殉節……」
「殉什麼殉?節什麼節?」余從容道:「你不要聽京城裡那些蠢材的,就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