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滿江紅 第0911章 戰之始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

當然,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漢時,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名將都曾馳騁於雁門古塞內外大戰匈奴;唐初,突厥崛起,屢有內犯,唐軍駐雁門戍防;宋時,此處是宋遼爭鋒的主要戰場。

時至楚朝,北驅蒙古,開疆宣府、大同,雁門關就成了「內邊」,又隨著漠南蒙古逐漸沒落、女真崛起,雁門關已算不得「九塞尊崇第一關」了。

但到如今,雁門關再次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瑞軍若再東征,過雁門關,走平型關、紫荊關、倒馬關,可直抵燕京;

清軍若西征,過雁門關,向北可封堵大同,向西走寧武關、可至黃河邊,向南可侵入山西。

……

恆山沿著代縣北境盤恆,蜿蜒于山巔的內長城把雁門山、饅頭山、草垛山聯成一體。

雄渾山川之下,幾名騎兵正在狂奔不止,身後有兵馬追逐。

「噗!」

箭雨襲落,混雜著火銃聲響,前方狂奔的瑞軍只披著布甲難抵箭彈,又栽倒數人。

「快走,把消息……報……」

先落地的瑞軍還在嘶吼著,清軍的馬蹄重重踏下。

「追!」

「一個都不許放過!」

大喝聲中,又是一陣箭雨與火銃,奔逃的瑞軍盡數被射落。

……

『葉赫那拉·尼雅哈』策馬上前,頭盔下是冷冽的眼神。

「還有沒有探馬突圍?」

尼雅哈說著一口純正的漢話向一名受傷倒地的瑞兵問道。

那瑞兵還想要爬起來廝殺,一根長矛刺下,將他釘在地上。

「啊!」

「你們還有沒有突圍的探馬?」

「去死……」

有漢旗兵跑上前,拿刀刺進瑞兵身體里,攪動著刀,惡狠狠道:「主子爺問你話,老實交代!」

那瑞兵痛得眉頭倒豎,卻不再呻|吟,死命咬著牙擠出幾個字來。

「狗漢奸……楚朝的狗官肯降外虜……義軍……義軍不降……」

尼雅哈不悅,一刀斬下。

他掃了一眼看著馬前的漢旗兵,吩咐道:「剖開他的肚子,看看瑞軍的糧草情況。」

「喳!」

那漢旗兵佝著身子,小跑了幾步,喊道:「佐領大人有命,剖開這些人的肚子看看糧草。」

「大傢伙來,把這幾個活著剝了,給主子們看著樂呵一下……」

慘叫聲不斷,尼雅哈皺了皺眉,懶得管這些。

……

尼雅哈和皇太極是表兄弟,皇太極的生母葉赫那拉氏就是他的親姑姑。

雖是如此,當年葉赫部與建州部卻還是敵對關係。後來努爾哈赤攻陷葉赫城,縊死了自己的大舅哥,也就是尼雅哈的阿瑪。

那一年尼雅哈還很小,率著族人投降了努爾哈赤。

他始終記得阿瑪臨死前還在狠狠地詛咒著努爾哈赤,「吾子孫雖存一女子,亦必覆滿洲!」

尼雅哈每回想這個詛咒只覺得嘲諷,阿瑪盼著姑姑能為他報仇雪恨,但滿洲卻是在姑姑的親生兒子手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強大。

因尼雅哈投降時年紀還小,由皇太極撫養長大,受其影響,他推崇漢學,喜歡看漢人的書,以前也曾覺得漢人是更尊崇的存在……

但每與漢人交戰,他愈覺失望。

事到如此,大多數漢人都還在勾心鬥角、卑躬屈膝,完全沒有他們筆墨流傳中那份雋永風骨啊。

此時此刻,尼雅哈冷眼看著那些在剖著同胞的降兵,心裡微微哂然,又感到有些驕傲。

——這千年傳承的文明、往聖的絕學,將以滿州貴族為繼。

這般想著,他催動馬匹,馬蹄踏過這片土地。

他確信自己能出將入相、征服漢人,成為這個時代最高貴尊崇的士族……

……

四野漸漸安靜下來,鷹鷲在天空盤旋著,俯衝而下,啃食地上的屍體。

一天之後,一群人互相攙扶著走了過來。

其中有個小女孩見了這一幕,「哇」的一聲,嚇得大哭。

「嗚嗚……」

「娣兒不怕,你不要看……」

余從容拍了拍女兒的背,讓妻子把她帶開。

他蹲在地上查看了一會,目光望向北面,喃喃道:「建虜已經到我們前面了,他們走的是道路,又有馬匹。我們翻山越嶺,被甩遠了。」

蘇簡問道:「趕不及去大同報信?」

余從容道:「我早說過,不可能趕得及。」

「那我也要去。」

余從容道:「你們看這些瑞兵的表情……他們是被活著剝開的,你也想這樣死嗎?」

蘇簡目光落處,見那死去的瑞兵雙目圓瞪,彷彿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而身上的血肉已被啃食得一塌糊塗。

這一幕讓他只覺頭皮發麻,但他嚅了嚅嘴,又道:「我要去大同。」

余從容道:「此地不宜久留,躲回山裡再說。」

石夢農嘆道:「把他們埋了吧。」

「太危險了,我們先走再談。」

余從容說了一句,從死去的瑞兵腳下剝下一雙靴子來,把自己磨破的鞋換了。

石夢農攔了攔他,道:「他們雖是反賊,一開始只是吃不上飯的百姓而己,如今又抗虜身死,可稱英烈之士,你豈可如此?」

蘇簡雖不迂腐,也覺得死者為大,又見余從容動作粗魯,也勸了幾句。

二人說話的功夫,余從容又吩咐齊晟等人換了鞋,拔出屍體上的破箭支,並不理會這些言語。

戰亂開始後,他已經有些煩這兩人了。

「你們不換鞋?那走,先躲起來……」

余從容抱著女兒回到山林中,眼神更加決絕,道:「我得馬上離開此地,最後再問你們一句,北上必死,是否與我一起走?」

蘇簡道:「余兄,我決定了,我要投軍與建虜死戰。你不是也要投瑞朝嗎?如今正是馬上建功業……」

「兵危戰凶,保了命才能建功業。」

「我從不怕死。」

余從容他懶得再理會這個愣頭青,轉向石夢農,道:「石公,我可以繼續護送你南下,經潼關過河南返回南京。」

石夢農正眺望著北面的雁門關,搖了搖頭,道:「但令身未死,隨力報乾坤。」

「這種大戰,你我這些人再過去有何用?」

石夢農想了想,蹲下身在地上畫了簡易的路線,道:「大同的東面是宣府,建虜必是兵分兩路,一路從宣府出兵,逼退唐節;同時多爾袞突襲雁門,很可能設伏,等唐節撤兵,再以伏兵擊之。我們還有機會,翻過恆山,趕在唐節遇伏之前把消息告訴他……」

余從容搖了搖頭,道:「三殿下乃天下名將,豈用你跑去告訴他這些?就你們想得到不成?還有,你看那些瑞兵,他們騎馬逃出這麼遠,還是被全數殲滅,你們兩個書生如何能翻山越嶺趕在大軍前面?」

「如今雁門關被破,一旦唐節中伏、主力盡去,則山西危急。山西失守,則社稷危急。」石夢農道:「事關重大,不論如何我必須去。」

余從容轉頭看了看那邊的妻子女兒,道:「我不會去,我要去西安。」

蘇簡與石夢農便向他拱了拱手。

「人各有志,不強求余兄隨我們去,今日一別,後會有期。」

余從容看他們一會,卻是道:「你們去了反正也是送死,前日剩的獾子肉,還有你們拿著的東西,還我。」

蘇簡與石夢農都是一愣,只覺不可置信。

「還我。」余從容又道。

蘇、石二人都是哂了一聲,各自從懷裡掏出硬巴巴的肉乾、火石、水袋等物放在地上。

余從容道:「還有一把匕首。」

「善甫……這匕首……留給我們可好?」

石夢農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兵部侍郎、都御史,有一天要向人討要一柄小小的匕首。

余從容道:「還我,這是我們這些人保命用的。」

蘇簡大怒,瞪大了眼喝道:「余從容,沒想到你是這等人!」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東西是我的,還我。」

蘇簡和石夢農也沒再說什麼,把懷裡的匕首丟下,轉身就走……

余從容看著兩人的背景走遠,回過頭,見齊晟面露猶豫,於是道:「覺得場面難看?但別忘了,只有我才能帶你們在這亂世活下去。」

「這……是。」

「走吧。」

一行人轉道向南,走著走著,余從容微微嘆了口氣。

何氏走在他身邊,低聲道:「妾身與娣兒是否拖累相公了?相公若想去隨石公報國,妾身願殉節……」

「殉什麼殉?節什麼節?」余從容道:「你不要聽京城裡那些蠢材的,就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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