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滿江紅 第0904章 平陰縣

平陰縣在濟南西南方向一百二十里,是王笑巡查的第二個地方。

王笑既未擺儀仗,也未給各地下發公文,只帶了三十餘個護衛,騎著馬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濟南。

他先是在長清縣逛了逛。

長清縣就在眼皮子底下,倒是吏治清平,小有瑕疵但也沒有太大的問題,王笑也就沒有多呆,默默地來,默默地離開。

山西戰事在即,他這次出巡一共也只有一到兩個月時間,真正的目的還是想在大戰前威懾一下各地官員,算是敲山震虎。

畢竟去年分田之後馬上又遇到德州之戰,王笑離開濟南也有近一年光景,有些人怕是也鬆弛了不少,到了給他們緊一緊神經的時候……

這日還未到平陰縣城,王笑在路邊聽到一個忙著農活的老漢與人對喊,覺得他官話說得不錯,乾脆把護衛丟在一邊,只帶了兩個隨員過去與他閑聊。

一開始聊,老漢先說了如今日子十分好過,縣太爺是個大好官。

但等到他說到去年交了十六石糧,王笑眉頭就皺了起來。

忽聽那邊侍衛叱了一聲,轉頭看去,只見是個黝黑的漢子畏手畏腳地站在那盯著他瞧。

「這位老鄉,怎麼了?」王笑問道。

「俺看到公子,想起了俺們的劉大人……」

「過來說吧。」王笑招了招手。

從千戶被貶成普通小旗的莫乾固執地把這漢子搜了身,摸出一串銅錢,還有一張紙,攤開來看了看,是一封讓孩子入義學讀書的舉薦信。

莫乾向王笑低聲彙報了,王笑點點頭,向那漢子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俺叫晁黑腚,大寨村人。」

「你有什麼事嗎?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

晁黑腚撓了撓頭,道:「俺沒什麼困難。」

他最直觀的反應是……眼前的公子實在是太俊了,看年紀恐怕還不到二十歲,也不知道誰家的公子哥兒跑出來玩。

「大寨鄉日子好過嗎?」王笑又問。

「好過哩。」

「你說的劉大人是誰?」

「劉大人可是個好官,他是縣裡的什麼……什麼官來著,我們大寨村分田的事就是他辦的,但就是這樣的好官,他從山崖上摔死了啊……但俺覺得他不是摔死的……」

王笑聽得有些疑惑,問道:「那是怎麼死的?」

「像是被人捅死的。」

「具體是什麼情況,你和我說說。」

「和公子你說?你……你是官爺嗎?」

「莫乾,給他看印信。」

「哇,大人,你……你是什麼官?」

「欽差……」

……

次日,平陰縣衙。

「楊大人,大事不好了,有個欽差到了大寨村,在查劉文的案子……」

平陰縣令楊啟豐聽了,臉色一變,踱了幾步,問道:「近日有欽差要巡視平陰縣的公文嗎?」

「沒有,實不知是哪來的欽差。」

「太巧了啊,這麼快到大寨山去查劉文?去查查來的是誰。」

「學生馬上去查,大人可要去大寨鄉迎一迎。」

楊啟豐想了想,擺了擺手,道:「不急,不急,他既未知會,現在去見他還太早了,顯得我心虛,先等兩天,觀望觀望。」

「那范家那邊?」

「范英弈是聰明人,不會露了馬腳的……」

話雖如此說,楊啟豐依然感到心中不安。

這天夜裡,他獨立坐在屋中,思考著這件事,忍不住長吁短嘆。

他的老妻吳氏過來,低聲道:「老爺今日怎這麼早下了衙?」

「有些事要想一想。」

「老爺,陽兒的婚事既然說定了,這聘禮……」

楊啟豐疑惑道:「聘禮怎麼了?」

「未免寒磣了些,即使是普通人家禮銀也該有六十四兩,我們這官宦人家若不再多拿些,如何說得過去?」

「家中帳上還有多少銀子?」

「哪還有多少銀子?」吳氏微帶著抱怨,道:「還不是老爺你把家裡的余錢都給了那劉文的遺孀,現在都要揭不開鍋了。平時接濟百姓也就罷了,劉文是公務時摔死的,自有朝廷撫恤,哪用你私人掏銀子……」

「銀子銀子,你這婦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說銀子。」楊啟豐怫然不悅,叱罵了一句。

他起身走到院中,背著手看著天上的明月,又是長長嘆息了一聲……

……

「平陰縣是上等縣,除掉縣城,各鄉加起來有一萬餘戶人家,去年縣裡一戶多收了十石至十二石糧食,折算下來近十萬兩的銀子,再加上修水渠的款項,有十五萬兩銀子……」

說話的少年叫辛宜學,是傅青主當年從京郊收養的孩子,幾年調|教下來已十分出色。

辛宜學窮苦出身,吃得了苦,又幫著傅青主處理過分田之事,這次王笑巡查山東便把他在身邊處理些文書之事。

王笑道:「多收了十五萬兩,平陰縣竟一直沒人上告,百姓開口皆言楊啟豐是好官、清官。還真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真正到楊縣令手中的只怕不到十萬兩。」辛宜學道:「學生查了一下,這些加派多在山間鄉野,糧食都是由鄉紳代收的,截留了一部分,剩下的才交給縣衙。」

王笑皺了皺眉,又問道:「今年的治河款他貪了沒有?」

「此事還在查,但據羅大人的奏報,楊縣令抗災十分得力,治河工程也辦得不錯,在上次考察時劃為一等,要升到河南汝州任知州……平陰百姓捨不得他,許多人自發要給他送萬民傘。」

辛宜學話到這裡,露出些奇怪的表情,又道:「他在平陰縣不僅官聲好,還政績斐然。前年分田,平陰縣是第一批完成的,靖安王當時還表彰過他;去年黃河水患,他帶頭捐了五十銀俸祿,發動官紳和其富戶捐銀賑濟百姓;今年修河,他親自上到河堤,日夜督工……這樣一個人,實在不像會貪墨民脂民膏。」

莫乾插話道:「肯定是他貪的,卑職已查過,此事必是縣衙所為。但確實奇怪,這楊啟豐喜歡救濟百姓,家裡十分清貧,貪來的銀子還不知去了哪裡。」

王笑又問道:「劉文的死因呢?」

「屍體已經埋了,許多痕迹都已清理了,但應該不是從山崖跌下去,卑職仔細查過,山崖上沒有跌落的痕迹,很可能是死於他殺……」

「去年收稅的事,劉文不知道嗎?」

「是,當時他正在黃河邊上救災,一直忙到今年才第一次去各村察看情況。」莫乾道:「另外,劉文平素也是敬重楊啟豐這個上官,常說要以楊公為榜樣……」

王笑道:「此事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是……」

……

晁黑腚漸漸覺得自己似乎捅了一個大簍子。

他感覺到那位欽差大人查起案子來沒有罷手的意思,像是要把事情捅破天,查著查著又查到了縣太爺頭上。

整件事到現在,晁黑腚是看不明白的,欽差大人到范員外府里捉了好幾個人,又帶著自己到了平陰縣城,找了一個客棧、包了個院子住下來。

看著每日里出出入入的護衛查的都是縣太爺的事,晁黑腚越來越慌,兩天後,他終於忍不住又去找欽差大人。

「欽差大人,劉大人是被范員外殺的嗎?」

「差不多吧。」

「那個……欽差大人能不能不要查縣太爺啊?」

王笑又露出個溫和的笑容,問道:「為什麼啊?」

晁黑腚也不知怎麼回事,每次看到這張俊臉上浮起那樣好看的笑容,他心裡就忍不住要打個顫。

明明對方看起來很和善親切,但就是害怕……

「縣太爺也是個好官,他這些年真的替俺們做了很多……」

王笑問道:「你怎麼知道?」

「劉大人說的,他說縣太爺愛民如子哩。」

王笑忽然岔了一個話題,問道:「你覺得一年產六十石糧,交十四石,多嗎?」

晁黑腚連忙擺手,道:「不多哩。」

「這是相當於五稅一了,還不多嗎?」

「但俺不用交地租哩,一年得四十多石糧,夠全家活下去哩。」

王笑道:「你要是覺得夠吃,劉文就白死了。」

「俺……小的……小的不明白。」

晁黑腚很怵欽差大人這種語氣,覺得高深莫測也有威嚴。

而且今天,欽差大人的語氣里還有股隱隱的殺氣。

「你夠吃,想過別人夠不夠吃嗎?你住在大寨山上,黃河水淹不到。但那些受了水災的、或者以後遇到旱災、蝗災的,一年四十多石糧夠他們活下去嗎?平陰縣就距離濟南一百餘里,一縣父母官尚且敢這樣,更遠處的百姓怎麼辦?」

王笑說著,站起身來,又道:「你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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