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滿江紅 第0885章 小孩兒

這一年天下間有兩個楚朝,都自號「大楚」,並指對方為「偽楚」,一個稱另一個是亂藩叛逆,另一個稱一個是竊國偽帝。

消息傳到各方,時人稱其為「南楚」、「北楚」。

南楚壽昌二年、北楚建武元年、大清順治二年、大瑞興禾三年、大西大順元年……二月初九。

京城。

每天都有一輛輛的馬車駛進城內,大批的滿族勛貴從關外遷入京城。

內城顯然已不夠住了。

多爾袞自然是有地方住的,昔年楚朝肅親王的府邸已被改成皇叔父攝政王府。

這裡儼然已成了大清朝的權力中心。

多爾袞覺得,順治皇帝的信符放在皇宮裡,每次調兵遣將都要奏請鈐印,十分不方便,乾脆把璽印都拿到自己的府中。

這天府中議事,名叫馮伯衡的官員說道:「稟皇叔父攝政王,眼下大批的旗人入京,卻苦無生計,奴才為此憂心忡忡,夙夜憂嘆,終於想到一個辦法。」

馮伯衡五十多歲,他十九歲就高中進士,早年仕途順遂至極,人稱『小馮翰林』,在延光帝還未登基時,他三十歲就已官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內閣,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之所以這麼順利,因他捨得拋掉讀書人的臉皮去巴結閹黨,準確而言,是『媚諂』閹黨。

馮伯衡有時遙想那些年,自己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構陷了一個個東林黨魁,何等風光?

——可惜啊,先帝不懂得用自己,偏要除閹黨、用文官,果不其然,大楚亡了啊!

總而言之,馮伯衡蹉跎了近二十年後,清軍入關,多爾袞以書信召他入朝,他收到信就馬不停蹄趕過來了。

一入京,多爾袞親賜他朝服衣帽鞍馬、命他仍以原銜,進入內三院佐理機務。

當時馮伯衡感激涕零,抱著多爾袞的靴子又是一通痛哭。

旁人還敢稱多爾袞『睿親王』或『睿王』的,他卻是每每以『皇叔父攝政王』相稱,一字不落,又月月率群臣向多爾袞上表稱頌功績……

對這樣懂事的奴才,多爾袞既鄙夷又享受,此時聽他又有建議,淡淡開口道:「說吧。」

「臣請皇叔父攝政王將內城漢人百姓盡數遷出,騰空內城安置貴人與八旗將士。」

一旁的剛林皺了皺眉,道:「內城可有數十萬漢人百姓。」

他倒不在意這些人的死活,純粹是討厭馮伯衡。

馮伯衡正色道:「旗人乃我大清之根,八旗將士劈荊斬棘,奠定我大清基業,如今卻不得片瓦遮頭,再不解決此事,豈非涼了功臣之心?」

剛林心中大罵。

這本來就是睿親王的意思,馮伯衡這是猜中了睿親王的心思,搶先自己一步說出來。搞得自己現在反對也不是,附議又沒面子……狗貳臣!不要臉!

剛林只好道:「稟睿親王,話雖如此,但我大清愛民如子,當適當發放些搬遷銀兩,以免生亂。」

馮伯衡道:「不錯。但僅如此還不夠,旗人入關定居,豈可沒了生計?奴才認為,當把京畿土地分給八旗王公……這些年戰亂之止,京畿多有無主之地,跑馬可圈矣……」

多爾袞淡淡看了馮伯衡一眼,知道這個奴才懂得揣度自己的心思,是個伶俐的。

這種人用起來最方便,揮了揮手讓他上個摺子,把事辦了就是……

他議完事,向內宅走去。

想到今年還要征西征南,已沒有太多可用的大將了,又有些想念多鐸。

「多爾博人呢?」

「回王爺,小阿哥在祠堂……」

多爾袞到了祠堂,目光看去,四歲的多爾博正抱著膝蓋縮在角落裡哭。

多爾博是多鐸的第五子,過繼給了多爾袞。

本來呢,兄弟倆心中有默契,等哪天多爾袞死了,再把孩子過繼過來。

但之前在盛京,多爾袞因懷疑多鐸與王笑勾結,引起了多鐸不滿,乾脆直接讓多爾博入繼,這相當於承認自己生不出孩子了,算是一個大讓步。

讓來讓去,多鐸還是死了……

「阿……阿瑪。」多爾博見了多爾袞,怯怯喊了一聲。

他是今天才到燕京的,因多爾袞覺得孤獨,派人把他接來。

此時把嗣子抱起來,多爾袞便板著臉道:「你是愛新覺羅家的勇士、本王的兒子,哭什麼哭?」

被瞪了一眼,多爾博哭得更厲害,也不敢看多爾袞那雙虎豹般的眼,委屈巴巴地低下頭。

想自己的親生阿瑪……

多爾袞心裡嘆息一聲,把嗣子放下來。

——這終究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

其實不需馮伯衡獻策,也不需多爾袞下令,內城的漢人百姓早已遭到了驅除。

首當其衝的便是擁有良宅、卻還未在新朝有勢力的人家。

滿城都是哭天搶地。

雖然大家前不久還在歡天喜地頌讚大清朝輕徭薄賦、滿漢一家的良政……

但在清水坊,有一片宅院卻沒人敢占。

那是太后娘娘作主賜給她哥哥卓禮克圖親王的別院。

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雖然還未到燕京,卻已讓女兒孟古青隨著太后入關,之後便安置在這個別院里。

孟古青今年才八歲,從科爾沁千里迢迢到燕京,其中意味,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太后娘娘這是有意把侄女許給陛下為皇后了……

事情還未開始辦,但未來皇后所住的地方,確實是沒人敢靠近的。

這天,中宮又遣人來探望孟古青……

蘇茉兒穿過一個個庭院。

雖來過兩次,她對這片院子還不算熟悉,先是繞過『杜康齋』又路過『陶然居』,最後才找到那個沒有掛牌匾的小院子。

走到這裡,蘇茉兒身邊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宮女加快腳步,徑直跑進屋裡。

「你們在外面守著,任何人不許靠近。」蘇茉兒低聲吩咐了一句,又向四周看了看,這才跟進屋中。

屋裡,布木布泰正抱著一個孩子輕輕搖著。

「想不想額娘啊?」她輕聲呢喃著。

落地為一歲,眼下剛過了年,這孩子虛年已有兩歲,論月份卻還不到一歲,正在牙牙學語的時候,雖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卻彷彿能聽懂布木布泰的話,睜著眼睛盯著她,很是親近。

蘇茉兒與乳娘在旁邊站了一會,任母子二人享受這片刻的相聚,過了一會,她低聲道:「娘娘,該走了。」

「好想帶他回宮啊……」

「娘娘,你知道不行的。」蘇茉兒目光落處,那孩子雖還小,眉眼卻已極清秀,怎麼看都不像所謂『在科爾沁撿的牧民家的孩子』。

布木布泰用臉貼著孩子軟軟的頭髮,道:「你們先出去。」

「喳。」

屋裡,布木布泰抱著孩子在榻上躺下來。

她感受著那人曾住過的這間屋子。

任這天地廣大,但不管他逃到哪裡,當整個江山都是自己治下之土,他終究是無路可逃……

到那一天,她要他跪在自己面前,哭著求自己原諒他。

她要讓他匍匐在自己腳邊,親吻自己……

布木布泰心頭有些顫慄,咬了咬牙,心中湧起恨意和盼望……

「額……額……娘……」

孩子忽然囈語了一聲。

布木布泰愣了一下,接著滿是驚喜。

「好孩子,好孩子,再叫一聲……」

「額娘……」

「孩子……再給額娘一點時間,額娘會把你養在身邊,教你騎射武藝……還有他……我們讓他教你詩書謀略,等你長大了,文武兼備,當一個鐵帽子親王好不好……」

……

西安。

「你別總給他吸手指,臟死了。」

唐芊芊正躺在榻上看著文書,轉頭蠻不高興地說了一句。

「哪就髒了?」陳圓圓向懷中的新生兒笑道:「小呆瓜你說呢?」

那孩子才滿月不久,是懶得回答她的。

倒是一旁的花枝正坐在那一個勁盯著他,一本正經地道:「他一定是想吃奶了。」

「你事情辦完了沒有?賴在這幹嘛?」

「平時都是我抱的……你看他,多好看啊……」

唐芊芊額頭上還覆著一條溫水擰過的毛巾,一邊在文書上勾勾畫畫,一邊聽著兩人說話,心中有些思量起來。

她感到陳圓圓與花枝對這孩子過於溺愛了……眼下自己不能與笑郎相守,讓兒子長於婦人之手,恐不是好事。

看來,自己得當一個嚴母才行……

陳圓圓剛從開封回來不久,逗弄了一會孩子,問道:「這孩子的身世,你可想好如何說了?」

「有何難想的,堂堂正正說便是。」唐芊芊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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