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84章 龍抬頭

「詔曰:昔先皇晏駕,萬方嗟悼。侄昱以幼沖之資,竊居神器,篡謀大業,秉心不孝,委任權奸,禍機四發,社稷墮廢。

朕為大行皇帝之子,承皇天之眷命、繼列聖之洪休、荷祖宗之靈,懼社稷將湮於地,屢命上將奮揚威武,戡定四方。文武大臣百司眾庶合辭勸進,率土式望,朕拒之再三,爰乃俯徇輿情,謹擇二月二日,與百僚登壇,即皇帝位,改元建武元年。

今修燔瘞,告類於上蒼,惟大神尚饗。祚於楚室,永綏四海。所有合行事宜,條列於後……」

王笑駐馬在一萬將士陣前,聽著山上傳過來的宣召,無意識地打了個哈欠。

又想到上次陳惟中說的試論,那這道詔書的意思大概就是「我侄子周昱是個小王八蛋,把天下搞得亂七八糟,沒辦法,我只好自己來當皇帝收拾這個爛攤子。」

掌握了甩鍋的訣竅,科舉試論也沒那麼難嘛。

他打馬向城內行去,免得一會要參拜周衍。

小舅子有什麼好拜的……

一路上到處都是喜極而泣的百姓,也不知是真心歡喜還是宋信讓人交待他們要哭的。

王笑心想道:「你看,你們永遠把希望寄托在明君賢臣身上,明君賢臣也很累的……」

他昨夜又沒睡,現在只剩下些儀式上的東西,反倒可以去補個覺。

誰敢說三道四不成?

徐州城內今天冷冷清清的,倒也不擔心有什麼刺客。

如今錦衣衛他自己在管,早把那些細作肅清了……

路過前面的堂廳,沒想到卻又見到了顧橫波。

「嗯?你怎麼還在這裡?」

「國公,下官還想再推演兩遍,怕有些地方尚未考慮周全。」顧橫波起身行了一禮。

王笑今天穿了一身國公的禮服,更顯得英俊威武,恍若天人下凡。

顧橫波偷眼看去,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如春風吹皺一池春|水……

「唔,那你推演吧。」

「下官還有許多事未能想通,可否請國公指教?」

顧橫波說著,又馬上道:「二月二,龍抬頭,南京盛行踏青、宴會,正是動手的好時節,許就是現在,我們的人已發動了。」

她剛才並非在推演,而是在想說什麼話能吸引住王笑。

「不錯。」王笑果然沒有馬上走,在位置上坐下。

顧橫波心中得意,道:「先說沈保,他雖不是罪魅禍首,但確實下令掘堤,『可惜水太小』,此人死不足惜。鄭元化顧忌影響肯饒他性命,我們卻不能饒他,而這個無能之輩也是最好殺的一個……」

……

南京城外,十里長亭,有人正高聲吟誦著一首詩。

「窮途捓揄多山鬼,濁世風波總石尤。此去願君需尺木,放開頭角入雲遊。」

詩是江南大才子冒襄的新作,也是復社士人如今的心聲。

政壇失意,名聲也被打得七零八碎,但心氣不能丟。

家國破碎,前途坎坷,這些文人反而更顯出些『窮年憂黎元』的一身風骨來……

沈保卻沒有這種豪氣了,蒼涼地轉過身去。

失了權柄,他已如一根枯瘦槁木。

「老夫無能,此番歸鄉,往後這社稷交由諸君了。」沈保背向眾人,長嘆著揮了揮手。

諸生潸然淚下。

滿目悲生事,因人作遠遊。

「老大人,終有一日,我等必能為老大人洗清冤委!」

「老大人吶……莫道浮雲終蔽日,總有雲開霧散時。滄海橫流心不動,天道酬善豈疑遲!」

沈保手扶著車轅,正待上車,不遠處幾個文士打扮的漢子突然跑上前。

「可是沈老首輔當面?學生心中久仰,有沈老大人的名句懇請指教……」

「你們還想問老夫什麼?」

「想問問你……水小不小?!」

話到一半,卻是一聲暴喝,那拱手作揖的文士袖子匕首一晃,徑直插在沈保心口。

亭中還在慷慨悲歌的諸生大駭,驚呆在那裡。

一刀、兩刀、三刀……

「噗!噗!噗……」

亭中諸生眼看著沈保緩緩倒在血泊之中,接著便對上殺人者那雙凌厲的眼……

「呵,書生……」

……

「沈保好殺,鄭元化卻是不好殺的。」顧橫波輕聲道:「皇城那邊,街道寬兩百餘步,官轎居中而行,暗箭、火器皆難以射中,鄭元化又護衛重重,硬殺怕是難以成功,但他若是設宴待客卻不同了……」

「鄭黨宴客,向然是以宮中規格,由教坊司曹喜來安排。不巧,這位曹太監下官也有所了解。他有一侄兒,是他家獨苗,過繼給他為嗣,向來如心頭肉般寵愛。我們只需拿住他這個侄兒,曹喜必乖乖聽話……」

顧橫波說到這裡,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雙小腳,幼時的痛入心扉之感再次泛上來。

她彷彿能聽到當年媽媽跪在曹喜面前彙報時,那太監漫不經心地用細尖的聲音笑道:「這一批裹出了幾個呀?」

好像自己這些人不過是一塊卑賤的陶土,任他隨手燒一燒看能不能燒成精美瓷器。

但現在,那個曾主宰自己命運的權閹,連著教坊司,不過是自己隨手一擺的棋子……

顧橫波又忍不住感到巨大的快意。

「由下官謀劃,我們把錦衣衛的力士安排在迷樓做小廝,再控制了曹喜,便可在鄭黨設宴時藉機接近他們。今日是佳節,鄭元化若親至宴席,我們或可手刃這老賊,他若不至,亦可誅鄭黨核心……」

王笑隨手敲了敲椅邊的扶手。

前日,鄭隆勖竟還敢派人來慰問……呵,公私公明?黃河水淹山東,他欠自己的交代又豈僅僅是王寶的一條性命?

此番沒能親赴南京主持刺殺,事能做到哪一步都不好說。但能成或不能成,他並沒有太在乎。

這是對鄭元化敢水淹山東的回應和威懾。

算是問他們一句——「還敢在後面給我搗亂嗎?」

……

顧橫波又道:「說到王現公子,國公也不需擔心,他在南京販酒時,與我們幾位姐妹也算有舊,尤其與歸家院的媽媽交好。此事我已寫了手書,拜託柳如是暗中襄助……」

提到自己那位堂兄,王笑倒沒什麼印象。

重生過來之後,他就沒見到過王現,只知道這個堂兄負責家裡在南邊的生意,後來鄭元化南下,人就被軟禁起來了。

——這次王寶沒了,也該把人接回去讓爹寬心一點,省得一天到晚就知道說自己不孝……

……

南京,銀杏院。

「我等奉鄭大人之命,接王現去赴宴。」幾個差役打扮的漢子拿出一張請帖。

「是……」

接著便是「噗」的幾聲輕響。

差役打扮的錦衣衛番子步入庭中,只見院中石桌上擺著一個酒壺,卻不見人。

腳步匆匆趕到前堂一看,只見兩個中年婦人正站在那。

其中一個中|年|美|婦懷裡抱著個三歲的孩子,另一個則是正在穿戴戲服,臉上施著粉,比抱娃的婦人還要美些。

「我等奉國公之命,前來接王現公子歸家,敢問公子何在?」

「哦?」那著戲服的美婦一開口,卻是個男人,問道:「是來接我的?」

那錦衣衛番子一愣,心說莫不是中計了?

「可算來接我了。」王現好整以暇地將手裡的珠釵往頭上一插,從妻子手中抱過孩子,笑道:「頎兒乖,帶你回家了,路上不要哭鬧,別給叔叔們添麻煩,好不好?」

他懷裡的孩子奶聲奶氣應了聲「好」,笑咯咯地伸手又要摸他頭上的釵環。

「對了,那箱銀子你們拿上,算是我謝你們的……」

王現說完,捂著孩子的眼、帶著妻子向門外走去。步履雖快,卻似閑庭信步,雖有老態,卻也美得厲害。

番子們面面相覷,倒沒想到國公的大堂兄是這樣的人……

馬車是早準備好的,卻是徐徐離去,半點無匆忙逃亡的樣子。

偶爾還從車中傳出一兩句戲腔來。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濺!~」

……

徐州。

「你這些天辛苦了,功勞我會記得。」王笑開口道。

顧橫波柔聲應道:「都是國公早安排好的,下官只是錦上添花,豈敢稱功勞?」

話雖如此說,她這幾天卻著實是拼了命地在做。

事情說來簡單,但做起來繁瑣,比如只說教坊司有多少人,每個人又有多少親朋,這其中哪些人是能用到的、哪些人是要小心歸避的,各有哪些愛好;再比如安排錦衣衛到迷樓當小廝要注意什麼;南京城哪些地方適合安排刺殺,哪些地方又不適合……

這邊消息傳過去,那邊消息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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