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80章 桃花扇

「國公傷在膈上,膈屬肺,肺手太陰之脈……傷了膈,自然是食欲不振、呼吸不暢。」

吳中名醫李士材把著王笑的脈,皺了皺眉。

皺眉倒不是這傷他不知道怎麼治。

而是……這個國公明明身體康健,偏要把自己擄……哦,請過來,讓人都不知道怎麼說。

王笑卻是問道:「李先生是說我膈上破了洞,密封不住,壓強不夠了?」

「鄙人不知何謂『壓強』。」

王笑隨口胡謅道:「這天地之間是有氣的,而這氣,是有力的……」

李士材對這些物理小知識有著滿滿的好奇,手也不從王笑脈上放開,邊聽邊思考著。因南直隸鄉試極難,他屢試不第,這才轉而從醫,涉獵頗廣。

這時代的文人喜歡『格物』,這兩天陳惟中就告訴了王笑許多方以智在格物方面的軼事。

比如方以智一直在寫一本《物理小識》,他認同傳教士的地圓說,還認為金星、水星是繞著太陽轉的,並還打算用光學原理測出太陽的直徑……

王笑對此倒有些感慨。

明明是個大有可為的科學家,偏偏要去搞政治。

至於陳惟中說這些事的目的,無非是想為至交好友說話,挽回銅瓦廂之事後方以智在王笑心中的印象……

此時說著話,王笑看向李士材那灼灼雙眼,問道:「李先生對這些有興趣?」

李士材這才收回問脈的手,撫須道:「所謂『蓋知物之本末始終,而造能得之地』,只是國公說的可是真的?」

「那這樣吧,回頭我們做一個實驗。我把兩個半球這樣合在一起,讓幾十匹馬都拉不開……馬拉不開,所以可以叫『馬得飽半球實驗』……」

「這何等荒謬?」李士材訝道。

「物有其故,實考究之嘛。」王笑借用了方以智書中之語。

王笑最近之所以看方以智的書,是打算召回對方,把壓強的知識教給他,研究出抽水器、水閘、水位器等東西,好治理黃河……嗯,少讓這些書生玩陰謀,多做些治理民生之事。

「那倒也是。」李士材點頭道。

——老夫才不要陪你做什麼破實驗,老夫要回蘇州。

「國公這傷再過陣子也就好了,老夫再開幾副調理腸胃的葯……」

話到這裡,李士材終究還是忍不住發了一句牢騷。

「其實不須鄙人來,等閑大夫便可醫治國公。」

王笑道:「是我家裡人不懂事,女人嘛,小題大做的,麻煩李先生跑一趟了。」

他這話像是責備的話,似在向李士材賠不是,但神態間卻顯出些難以名狀的溫和笑意。

李士材心中微慍!

——你們夫妻恩愛是吧?憑什麼把老夫綁來?

下一刻他又想到原來是公主殿下召自己來給國公治傷,那便是皇恩浩蕩,萬不敢再心懷怨懟了。

「能為國公治傷,是鄙人之幸。」李士材遞了藥方,拱手道:「那鄙人這便回蘇州……」

「李先生這話從何說起?」王笑訝道:「我們說好了到濟南看實驗,何況如今山東急需大夫,正是李先生一展才華之際。我已安排好了,等這次災情過去,請先生坐鎮山東醫藥學堂……唔,同六品官員俸祿待遇。」

李士材一轉頭,整個人懵在那裡。

你安排好了?要你安排嗎?

「這……鄙人……蘇州……」

「李先生放心,放心。」王笑道:「你的家小我自會安排妥當。」

李士材還想再說什麼,又聽王笑說了一句。

「對了,齊王殿下馬上就要登基稱帝,為社稷撥亂反正了……」

李士材眼一瞪,心中忽有了一個念頭。

皇恩浩蕩吶!擁立之功的最後一點機會,竟是這樣被自己趕上了?

王笑揮了揮手,送走了李士材。

眼下治理黃河要人、發展工商要人、擴建軍隊要人……等拿下河南,那千里荒地,耕田興農還要人。

今天當是開了個頭,從江南搶了一個人口過來……好吧,杯水車薪……

……

左明靜全盤考慮了之後,先是傳信回濟南奏稟淳寧,請一份山東最反對固河的官員名單;又安排下屬去了解各個徐淮官員情況;自己則開始翻閱河南各縣地誌……

把魯蘇豫三地官員互調之事說來簡單,安排起來卻甚是繁瑣,堪比一次小規模的京察。

這樣的重務壓在左明靜身上,眼下又是人手不足,她也感到吃力。

但她是適合做這些的,心細、又有耐心,再想到自己能給王笑分擔壓力,也不覺得辛苦。

這夜左明靜一直在燭火下坐到夜半,秋田優子過來送了些吃食。

秋田優子說是秦小竺近日編整俘虜、訓練新軍本就辛苦,好不容易回了府,又要勸王笑歇、還又要勸左明靜歇,豈不操心?

末了,她又道:「剛才我過來時,國公特意說事情不急,左大人慢慢來的吶。」

左明靜這才合上手中的《潁川志縣》點頭應下……

等洗漱之後,她方才有空拿出那隻羅襪來,心中還覺得羞惱。

——他也太不像話了……

她捏著它默默想著心事,忽然感到微有些困惑。

往日都是用的桂花香粉,這隻為何卻隱隱有艾草的氣味?

攤開一看,左明靜柳眉微蹙,又有些著惱起來。

手中這隻襪子這麼大,分明便是王笑自己的,他最不喜蟲咬,公主殿下每次都要囑託婢子把他的衣物拿艾草熏過……

「你若是再這般,我就真走了。」

想著要拿這句話再警告他一次,左明靜卻也知道他大概會怎麼回應。

「咦,我什麼都沒做啊,不是你自己跑過來把我的襪子搶走的嗎?」

——無賴。

她有心一走了之,思慮之後又覺得他眼下心情本就不好,自己要走了難免又會分他的心。

還是等他自己慢慢放下為好,他總歸是要放下的。

——左明靜,不要再給他期望了,一定要剋制住自己啊……

她坐在榻邊想著這些,指尖一緊,忽又感覺到什麼。

那襪子里卻是藏著一張紙的。

紙上的字削減了許多筆劃,但卻能讓人看得懂,這是他特有的寫法,他向來是這樣懶懶的。雖從未嚴令要求過別人也這樣寫,但如今不少官員也開始學著他寫的簡筆……

他的書法又進益了許多,但平時他多愛用行書,筋筆行雲流水,這次卻用的小楷,一筆一划格外用心……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左明靜捏著紙上的小詩,整個人愣在那裡。

這詩……竟是寫給自己的嗎?

銀漢紅牆入望遙……彼此雖只有一牆之隔,卻如銀河一般遙遙不可及。

為誰風露立中宵……他說在黃河邊想了一夜,既想到了天下興亡,卻又想到了自己……

三五年時三五月……那年初見,年方十五,恰適中秋節前……

良久,左明靜把手中的箋紙翻開,卻見背面還寫著一句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背面卻只有這一句。

左明靜明白其中意味。

漢時,班婕妤為漢成帝之妃,被趙飛燕讒害,樂府詩以秋扇為喻,抒發被拋棄的怨情。

那這是擬古、絕別之意了……但為何只有一句?

他想絕別,又不忍絕別……

一詩,道的是為誰風露立中宵,憶的是三五年時初相見。

一殘句,盼的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問的是想決絕又不忍絕別……

左明靜眼中淚水不知不覺滑落下來。

一滴清淚落在手中的紙上,她慌忙用手去擦,擦也擦不去,心疼地哭得更加厲害,只好忙把箋紙捧在心口……

……

次日。

「大人在內堂嗎?」顧橫波擱下筆,拾起桌上的公文。

董小宛抬起頭,微有些愕然,問道:「你一份名單竟已理好了?」

「豈是像你這樣慢條斯理地做?」顧橫波站到董小宛身後看了看,低聲笑語道:「便比方這睢寧縣主簿,在國公主政徐州之後還敢收銀子替鄉紳昧下田畝數目,只此一條,斷不可能升遷到山東,你還分析他履歷做甚?」

「睢寧縣諸官吏履歷,我想先做到心中有數,再逐一分辯。」

「眼下事多人少,我等辦事需提些效率,多為大人分擔才是。」

董小宛偏了偏頭,她亦有自己的行事方法,不因顧橫波所言困擾。

「大人昨夜沒睡好,眼睛都有些腫,你一會見她,勸她再去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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