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76章 有應對

黃龍北顧一千里,極目所至浩淼無涯。

大水泛濫最寬處近兩百里,窄處也有數十里。

齊河縣與濟南城情況算是好的,但兩城一南一北之間五十里,也是一片汪洋。

「快,把衣物分發下去……換過衣物的都到北城,你們組織他們到平原縣,動作快,城頭站不下這麼多人了……」

羅德元也是星夜載了糧食物資趕到齊河的。

因齊河與濟南正處黃泛中心,故而左經綸坐鎮齊河負責北岸救災。北面各地的官員也紛紛趕來,整合物資再調配到上下游,也把災民送到北面安置。

「大人,船不夠了……」

「先送一批,讓平原守軍速造小船送過來……」

羅德元自己也是渾身濕透,正忙得腳不沾地,忽感到身後被人拉了一下。

一轉頭,是個十來歲的小孩。

「孩子,你冷不冷?要冬衣嗎?」

「敢問可是羅御史當面?有人在捉我,求大人救我。」

羅德元微訝,轉頭一看,那邊人群擁擠,有幾個士卒正推搡人群,在尋找著什麼。

他沒有猶豫,拉過那孩子,迅速轉進一個搭在城頭的窩棚。

「是誰要捉你?發生什麼了什麼?」

那孩子抬著頭,眼中忽泛起淚來,道:「小子陳璜,家父陳京輔,家父因直言被夏大人捉了,求羅大人相救……小子早聞羅御史清廉方正之名,曾將全部身家捐國。」

羅德元顧不上那『全部身家』只有八錢銀子的尷尬,聽得『直言被捉』四字,眼神便鄭重起來,讓陳璜細說。

整件事聽完,他稍稍鬆了口氣。

還好,只是夏向維為與陳京輔意見不合。

但這件事他卻也並不小覷。

陳京輔要稟奏建議,夏向維卻封鎖言路,此例一開,敗壞吏治之始。

「此事我會報於齊王殿下知曉,但也要事先了解清楚,陳大人說要固黃河于山東,可有詳實方案?」

「家父本已畫好圖紙,但被河水浸毀了,不過他腦中已有方案,只要諸位大人肯聽他細說……」

羅德元又問道:「那為何夏大人不願聽陳大人細稟?」

「家父拙於口舌,那夏大人卻機鋒凌厲,家父一時辯不過他。而且那夏大人什麼都明白,就是不想聽家父說。」

羅德元點點頭表示了解。

——自己就是這樣,心有滔滔萬言,不知為何一開口就是辯不過別人。

「你可知若依陳大人所言,需花費幾何?」

陳璜竟還真知道,道:「家父言朝廷往年治河歲費五、六百萬兩,如今若用五年之費,可抵二十年之功。」

三千萬兩?!

羅德元臉色一凝,整個人都沉默了。

他隱隱覺得,這父子倆怕是在逗自己玩。

「堵住上游潰堤,使黃河回歸故道,又花費幾何?」

陳璜低下頭不回答。

這事陳京輔雖未說過,但他一個小孩子也知道那不用花多少銀子。

羅德元皺了皺眉,他是做過事情的人,知道賬還不能這麼算。現在事情都沒開始做,說是三千萬兩,誰知道後面夠不夠?一旦開始了,那才真叫填不上的窟窿。

回頭齊王問自己這治河款項從何而來,難道說「下官攢了三兩銀子,願全數捐出來」不成?

過了一會,陳璜忽問道:「羅大人莫非也覺得山東百姓才是治下之民,他方百姓則無關緊要?」

「我從未如此想過。」

「那為何諸位大人忍見南河沿岸年年困苦,也不願拿出錢銀來根治黃河?難道堵住缺口,黃河就不繼續為禍了嗎?大人是覺得眼不見為凈嗎?」

陳璜說話不快,但問題卻很直接。

羅德元被一個孩子如此質問,登時羞愧,喃喃道:「倒也不是這樣,只是山東也沒有這麼多銀子……」

陳璜見到夏向維就轉頭跑掉,但碰上羅德元大概是覺得他比較好相處,嘴裡又是一個個問題吐出來。

「但羅大人剛才不是說,為官當為百姓謀福,為臣當為君王直諫,不管銀子拿不拿得出,做臣子的豈能像夏大人那樣蒙蔽上聽,把我爹直接關起來?」

「羅大人今日覺得何必找麻煩給上官添堵、不予理會此事,但以後黃河在南方潰決,淹沒數百萬人家,羅大人心安嗎?不論事成不成,忠言敢諫才能問心無愧不是嗎?」

羅德元倏然起身,道:「我必向齊王殿下稟奏此事!」

「啊?不是奏報國公嗎?」

「自是向殿下奏報,殿下就在濟南。」

「在……濟南?」

「是啊,殿下重病了,但此事我必面呈於殿下……」

陳璜聞言愣了一下,忽然覺得好失望啊。

——連我都知道殿下在徐州,這位羅大人卻什麼都不知道,消息這麼不靈通,怎麼能救我爹啊……

……

一封密信從濟南出來,一路輾轉,在四天後進入了南京。

有人攤開了它,掃了兩眼之後,迅速跑去見太平司指揮使徐君賁。

「指揮使大人!好消息……王笑的親兄弟在大水裡死了一個……」

徐君賁一轉頭,又驚又喜。

「太好了!死了哪個?王珍還是王珠?」

「都不是……是王寶……就是王家老四……」

徐君賁沉默了一會,漫不經心道:「也算是個好消息吧。」

從濟南打探一次消息回來不容易,儘是這些雞毛蒜皮之事……

等到下午,徐君賁到東閣見鄭元化,也先提起了此事。

鄭元化聽了,微微苦笑了一下。

——跑過來說這無關緊要的,搞得好像老夫掘開黃河是為了淹死王寶一樣。

……

「卑職是來告知老大人,沈保在朝中餘黨皆已肅清,就是復社有幾個骨幹逃走了……」

徐君賁彙報了一會之後,案子後面的鄭元化有些不耐聽這些,打斷了話題,忽問道:「王笑回山東了嗎?」

「還沒有,他還在徐州……」

「還沒有。」鄭元化低聲喃喃了一句,似乎有些詫異,問道:「他還在徐州做什麼?」

徐君賁低下頭,拱手道:「卑職不知。」

鄭元化剛才這句話卻好似不是問他,自語自言道:「這是要取淮安了……」

「老大人?」

「下去吧,記住兩件事。第一,多關注山東局勢;第二,清理沈保餘黨時,不要只盯著他們罵了老夫什麼,看看朝中都有誰家欠了稅銀……」

「可是誰家又沒有欠稅銀?」徐君賁想問,最後卻把這句話收了回去。

他離開東閣,心中依然有些不解。

這次老大人翻手為雲,借沈保下令水淹山東一事徹底掃除異己獨掌朝堂,但起來似乎並不快意,也不知是為什麼?

另外,好不容易重執權柄,為何又要讓自己把所有朝臣都得罪光……

帶著這些疑惑,徐君賁又去了戶部衙門拜會溫容修。

兩人進了秘室,徐君賁問出心中疑惑。

溫容修微微苦笑,道:「清理沈保餘黨、清理復社,遠不是權力之爭,更不是你認為的老大人想要報復誰,以老大人之心胸眼界,豈會停留在區區沈保身上?」

徐君賁道:「但如今外阻山東、內除沈保。老大人重掌朝綱,大可緩緩圖之,何必要心急火燎地催科?」

「你們只知首輔大人玄謀廟算,卻不知他的無奈。比如這次水淹山東,不為別的,只『忌憚』二字。」

「忌憚?忌憚王笑?」

「徐指揮使認為這次大水能削弱王笑之勢幾成?」

「該能削他三成之勢。」

「那又如何呢?」溫容修嘆道:「削他三成之勢,能給江南爭多久的喘息之機?一年?兩年?力挽危局,不能只盼著敵人有多弱,而在自身有多強。如果江南不是這樣的糜爛之局,首輔大人又如苦出此下下策?」

徐君賁依然有不解。

溫容修無奈,擺了擺手,把話說得更明白些,道:「你別看江南好像一派繁華,其實像是一個重病跌倒的胖子;而山東雖貧瘠之地,卻像一個朝氣勃發的虎虎少年。現在這少年想要打過來了,病倒在地的胖子站不起來還擊,只能伸腳絆了他一下……但絆過之後,病胖子還是打不過這虎虎少年,怎麼辦?」

「怎麼辦?」

「絆倒對方一次,難道還能盼著一個病人次次把對方絆倒?自是爭取時間來治病,而治病便要問診買葯,關鍵在於銀子。」溫容修道:「天下事,說來說去還是銀子的事。」

徐君賁道:「但這銀子……怕是不好拿。」

他沉吟了一會,道:「溫大人給我打了個比方,我也給溫大人打個比方吧……這個病胖子有銀子不假,但銀子都吞在肚子里,要想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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