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城南倚泰山山脈,地勢南高北低。
城北,小清河從城北一路東流,注入渤海。
而在小清河北面五里,還有一條河與小清河平行,名「大清河」。
這日,錢怡帶著王寶出了城,想要在大清河與小湖河之間買下一塊地來擴大自己的生意……
錢怡如今雖然做生意賺了不少銀子,但依然不認為自己是個商人。
她更喜歡當文雅人,因此前段時間花錢給王寶買了個秀才的身份,接著又買了個舉人……
這事說來荒誕,但王寶如今確實是楚朝名正言順的舉人了。
之所以如此,因楚朝鄉試是「分省定額制」,山東的中舉名額有四十個。
山東名義上還歸楚朝管轄,按理說今年八月也該在府城舉行鄉試,但當時正值德州之戰,濟南官員根本無暇理會此事。
哦,哪怕沒有德州之戰,也不打算開科取士。
但南京還是依例選派了兩名翰林學士到濟南,打算與濟南府衙組織秋闈。
兩位翰林一路而來,千辛萬苦、百般艱險不提,到了濟南一看也有些懵。
鄉試肯定是辦不了的,這麼辛苦過來就這麼白跑一趟?也白瞎了那四十個山東的中舉名額啊。
乾脆就賣了吧……
這事聽著太荒唐,一開始生員們都不信。
但人家南京來的翰林學士身份擺在那。最後,依名次以兩百兩到五百兩銀子的價格,四十個名額還是都賣了。
兩位翰林學士喜滋滋地捧著一萬兩銀子,把中舉的乙榜帶回了南京。
山東這邊買了名額的生員本來也就是估且一試,沒想到這兩個翰林學士做生意頗講信用,回南京後竟真派人把他們的文碟送了過來。
南京朝廷認為山東果然還在治下,山東生員得了舉人頭銜,兩位翰林學士大賺一筆,皆大歡喜。
錯過這次機會的生員們懊悔不已,但再想買,也許要等到三年後下次秋闈了,也許吧……
錢怡本來打算花個五百兩給王寶買個『解元』噹噹,因王寶對自己的才學也有自知之明、不敢當什麼解元,這才作罷。
丈夫成了舉人,錢怡一開始還蠻高興的,但後來見到王寶的舅舅崔平,崔平聽聞此事卻有些不以為然。
「以前世人以讀書為貴,以商賈為賤,但眼下不同了啊,這舉人身份在山東又不能為官,有何用處?寶兒真敢到南京考進士不成?」
錢怡笑嘻嘻地順手擰了王寶一把,道:「舅舅這就不知了,我沒想讓四郎當官,只要面上有光就好,也不讓別人說我們只會仗國公府的勢。」
崔平依舊覺得他們是浪費銀子,嘆道:「山東不興科舉,公務考試重的是『務實』二字。這舉人越來越不值錢嘍……依老夫看,往後山東百姓最敬重的是什麼人?保家衛國的將士、務實辦事的官員、再就是我們這些商賈……」
「我就不愛聽人喚我是商賈。」
「不同嘍,不同嘍。」崔平道:「我等商賈既交了稅,商稅在賦稅中還佔了大頭,今年打敗建奴豈無我等功勞?這銀子可不能白繳,朝廷也答應要給我們應有的體面;反觀這舉人身份,往後在旁人眼裡也未必敬重,只怕要當成百無一用的書生……」
當時錢怡聽了這話就覺得不高興,私下對王寶抱怨道:「你舅舅真掃興,我花銀子給你買體面,他一個勁地嘮什麼嘮?」
「是是,娘子說得不錯……」
話雖如此,錢怡其實也能明白崔平的意思,也十分懊惱白花了五百兩買了個沒用的名頭。
好在這一年銀子是實實在在地賺著了,夫妻倆都已從王宅搬出來,買了趵突泉畔的宅院單獨住著。
她有心再把生意擴大些,想要在城北再開一片作坊。
她已經看明白了,明後年必要北伐,之後還要西征南略,自己這軍需罐頭生意還大著,再不搶在別人前面怎麼行?
但濟南附近的地都是劃好的,哪裡建廠、哪裡耕田、哪裡建宅都是規定得明明白白……
錢怡對此深惡痛絕,不止一次痛罵:「老三管得真寬……律令嚴苛,與暴秦何異?!」
她這後半句也是和別的同行們學來的,因為三個月前有人佔了耕地建廠最後被官府重罰了。
在山東做生意其實很不容易,亂七八糟的條例很多,比如什麼『最低工錢』之類的就很不像話,明明一個月六錢銀子也願意幹活的流民很多,官府非要逼著給他們不得少於八錢,這不是扯淡嗎?
生意人平時聚在一起偷偷罵王笑的也有許多。錢怡和王寶為了加入進去,時常喬裝打扮,混在其中跟著罵一罵。
錢怡本想找王璫想想辦法給自己弄塊大點的什麼『工業用地』,但王璫上次回來躲著她。
這次聽說城北那邊到處在遷移百姓,想必空出很多土地,錢怡就動了心思。
「我找我爹打聽了,之所以要遷移百姓,是怕黃河淹過來,但我爹說黃河應該是守住了……總之黃河淹不淹的我不管,這次之後肯定有空出來的地方,我們必須得去買下來。」
王寶愣道:「怎麼買?」
「先去看看我們要哪塊地,等王璫回來,你再去找他一次。他不是也想搬出去住嗎?你幫他勸勸二叔。」
「真要去,不是不讓出城嗎?」
「怕什麼?我們這身份誰敢攔我們啊?」錢怡道。
王寶有些怕,道:「那不是違禁了?」
「上次只拿了那麼小一塊地,你還不長教訓嗎?!要不是我消息靈通,你有現在的好日子嗎?還在家裡挨爹打罵呢,快,讓人套馬,快人一步才能多賺銀子!」
於是,夫妻二人這日從北城出了濟南……
……
「那個宋蘭兒也學人組織學社,開了一個『巾幗社』,上次還跑來叫我也加入。」
錢怡躺在馬車上,枕著王寶的腿,仰著臉說著,問道:「你知道她打什麼主意嗎?」
「她貪娘子你的銀子。」
「聰明。」錢怡撫掌道,接著眉頭一皺,又道:「我真是看見她就煩。」
她眉頭越皺越緊,似在算計著什麼,過了一會又道:「沒幾日就過年了,等過了年……算了,到時再說吧。」
王寶低頭一看,錢怡長得本就不好看,這樣仰著拿鼻孔對著自己就更難看了……
他不由心想,其實錢承運也算是相貌堂堂,只是有些陰鷙之態,文氏相貌普通,五官有些粗大而已。錢怡卻是既有文氏的五官,又有錢承運的陰鷙……唉。
自己如今有了舉人的功名,又有銀子,若能離開這裡,去江南遊玩一番該有多好……
——算了吧,這輩子有父兄、有娘子顧著自己,只要少生些事端,一生富貴無憂,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馬車出城行了三四里,路過一片村莊,裡面是空無人煙,村口有個元代張文忠公張養浩的祭祠,祠堂旁樹林森森,十分清幽。
王寶這舉人雖然是買的,好歹也讀過書,看到張養浩的古迹,開口便吟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後面的他忘了,倒只記得最後一句。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錢怡對這種吟詩作對之事其實沒有自己以前認為的那麼感興趣,不停驅車夫快點趕馬。
又行了一里地,前面便是小清河,夫妻二人下了馬車,錢怡指著對岸,道:「看,那邊的百姓都被遷走了,正好我們建作坊……」
王寶目光看去,只見隔著小清河,對岸除了一群正在拆卸木料造船的工匠和士卒,並沒有多少人。
夫妻倆找了一會,發現小清河上的橋也被人拆了,居然不能到北岸去。
對面又有士卒大喝道:「你們什麼人?!此處乃是禁地,速速離開!」
錢怡向隨從一揚下巴,那隨從當即向對岸大喊道:「虢國公之弟、王家四公子在此,速把船支撐過來,放我們過河……」
「貴人要過河?可有公文?」
「過個河到對岸看看,要什麼公什麼文,問問他哪拉將軍麾下的,這片地有多大……」
錢怡話到這裡,忽覺天有些黑下來,隱隱有奇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抬頭望去,只見天上一大片黑壓壓的雲飄過來……
不對,那不是雲,那是驚鳥,正發著凄鳴,由西向東飛快掠去。
錢怡和王寶都有些發愣,這樣的異象他們都沒怎麼見過……
被遷空的村莊里,狗吠聲傳來,老鼠不再怕人,倒處亂竄……
雖不知道發生什麼了,錢怡也感受到了動物身上的驚恐。
有快馬在遠處狂奔,馬上的人喊叫著什麼,太遠了讓人聽不清。
「那是什麼?」錢怡喃喃道。
王寶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天際出現一條黑線,遠處的樹林搖搖晃晃……
「那是什麼?那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