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70章 安然山

徐州城東北方向四十里,隔著黃河,有山名曰「安然山」。

童元緯若是肯派探馬北渡黃河,再繞過安然山看一看,就能看到安然山北面營帳森嚴,一支兵馬正潛伏於此。

十餘天以來,這片營地一直都很安靜。士卒們每穿戴好盔甲,握著武器坐在營中待命,不言不語。

若要形容這支軍隊給人的感覺,那就是……像鐵。

像鐵一樣沉默、像鐵一樣堅韌。

但到了這一天,就連他們也漸漸受夠了這種沉悶枯燥,被壓在心中的殺氣如黃河受困於大堤,隨時想要爆發。

終於,有老兵猛地站起身,把手中的長刀在地上重重一敲,星火四漸。

「我們到底還在等什麼?國公危急、徐州危急!為何還不讓我們出擊?」

「肅靜!」一名校官喝罵道,「將軍有令,讓爾等整裝待命。」

老兵煩躁地呲了呲牙,如同一頭受困於籠的野獸。

但他最終還是坐了下來,小聲地嘟囔道:「待命待命,每天就是待命,待來待去都是白等。」

時間已是午後,看來今天又是沒仗可以打,又是他娘的枯坐一天。

徐州破城在即,將軍依舊按兵不動,鬼知道他在等什麼。

……

安然山頂,蔡悟真站在一塊大石頭上,眯著眼向遠處眺望。

他沒有披甲,只穿著一身便服,臂上纏著一條白布。

即使沒有這條白布,他整個人的氣質依舊是個陰鶩的帶孝子。

蔡悟真眼神凌厲,目光沒有看向西南方向的徐州,哪怕那裡戰雲密布,殺聲振天。

他看的方向是西北。

這次,能讓他出擊的不會是來自徐州城國公下達的命令,而是西北方向的消息。

他比帳中的老兵還要煩躁,彷彿是心中有劍正在錚然龍鳴,想要騰起殺人。

這次出發前,王珍找蔡悟真談過一次……

彼時,他們坐在東阿縣趙牛河河畔的一戶人家院中,這戶人家有八口人,其樂融融,戶主是個七旬老翁,樂呵呵地拿自家做的豆腐招待他們。

王珍指了指老翁的兒子兒媳,向蔡悟真道:「將軍最知破家之苦、喪親之痛,倘若黃河潰決,破家而痛失眷愛如將軍者,數十萬戶不止……今日我送將軍出征,唯一言以告,『小不忍則亂大謀』,還請勿以舍弟一人之性命為念,而以大局為重。」

蔡悟真猶記得,當時王珍自己說完之後,轉頭又看向那個老翁,苦笑道:「多謝老丈款待,但對不住了,還是得請老丈舉家遷往河北。」

那老翁手裡還端著一碗小腌魚,聞言臉上的笑容頓去,枯瘦的手抖得厲害,碗碟一個沒拿穩,咣當一聲碎在地上。

「王大人吶,老朽都七十歲了,要怎麼遷吶……」

其後,蔡悟真率兵疾奔南面,到了安然山之後,卻是十幾日的苦等。

等待和疑惑才是最折磨他的東西。

自從在盛京投效王笑以來,這是他最感到不安的一次,因為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

——倘若等不來消息,我就坐看關明、童元緯之輩威脅國公與齊王性命不成?

——花露濃並非宿將,帶著幾個無能書生北上,我真要把大事託付在他們身上?

蔡悟真不信任花爺的能力,更不信任南邊的那些個書生,每日望眼欲穿皆等不到這些人的消息,讓人每每多添一縷煩悶。

想必王珍也不信任那些人,不然既已派人到開封阻止黃河決堤,又何必再遷移山東百姓?

「我先擊敗關明、童元緯,親自去取開封便是!」

心裡不止一次冒出這個念頭,蔡悟真一次次壓下去。

今天徐州將陷,這個念頭猶為強烈。

時間一點點地去,天空中一群侯鳥飛來,官道上安安靜靜……

蔡悟真按住劍柄,眉毛微微抖動。

救國公,親自取開封……小不忍則亂大謀……但豈可與幾個書生謀事……破家數十萬戶……

腦中念頭轉來轉去,忽然,蔡悟真猛地瞪大了眼,只見官道上兩匹快馬相繼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拼了命地驅馬。

終於……

「報!花將軍已探明鄭元化於黃河北道伏兵八處,帶兵掃蕩,現已殲滅商胡埽、李固陵之伏兵……」

「報!庄將軍已借兵殲滅南瓠子、花園口之伏兵……」

……

徐州。

左明靜終於跑到了城頭。

城頭上已有許多關明的家丁衝上來,滿地都是鮮血。

沒多少人顧得上她,到處都是廝殺、吶喊,箭矢如雨不停落下,她身後那些追過來的護衛一上城頭就被亂糟糟的戰場衝散。

「左大人……」

左明靜並不回頭,而是向兩邊看了看,好不容易才看到王笑的大旗正矗立在一個城墩上,她連忙提著官袍向那邊跑去……

「那有個官!」有人興奮地大喊著。

左明靜恍若未聞,她耳里幾乎聽不到殺喊聲,一心只盼著看到王笑的身影。

一柄刀已揮至她身前。

「噗」的幾聲響,卻是城頭上一列持長矛的守軍並肩衝殺,一連刺中了好幾個攻城兵士,將他們頂下城頭。

「殺啊!與徐州共存亡……」

左明靜也被帶倒在地,她一個女子在這個紛亂的戰場上彷彿是洪水中的一隻螞蟻。

再爬起來時,身上臉上已沾了血跡,膝蓋疼得厲害,似乎是刺進了什麼東西,每一步都是劇痛,能感到血一直順著小腿流下去,她腳步也踉蹌起來。

她咬著牙,倔強地沿著城牆裡側繼續走。

前頭又是一陣狂呼。

「殺了王笑!」

只見許多敵兵爬上雲梯,從這一段城牆躍上來,向著王笑的旗幟方向就衝過去,幾個守衛猝不及防,被砍翻在地。

左明靜腳步不停,卻有一個凶神惡煞的敵兵向她衝過來。

此時亂戰之中,對方卻還是浮起一個猙獰的狂笑。

「小美人!」

他咂了咂嘴,眼中有貪婪、有遺憾、也有暴戮,似乎眼下的情況下哪怕只能親手殺一個美人也能讓他感到快意。

左明靜眼中抹上一縷悲色,退了兩步,低下身從地上撿起一把斷刀。

那敵兵已揚起了刀。

左明靜拿著斷刀,一瞬間想至自己死了也好。

死了,也就此斷了那些非份念想,不至萬一給家族蒙羞、辜負殿下信任……但可惜,本想死前能把那些埋藏許久的話告訴他的……

眼前的敵兵才要揮刀,膝彎上卻爆起一團血花,整個人栽倒在地。

「砰!」

左明靜轉頭看去,只見王笑撥開一個親衛向這邊大步過來。

他手上拿著人火銃,「咔」地轉動了一下,一抬手對準一個攻城的士卒又是「砰」的一聲,但目光卻是一直都是落在左明靜身上。

王笑走到左明靜面前,眼中冒火,帶著少有的雷霆大怒。

接著,他手上的火銃對準地上那個還在慘叫不停的敵兵的腦門,湊近了,才再次扣下扳機。

「砰!」

血花才濺起來的一瞬間,左明靜想要閉上眼,王笑整個人已擋在她面前。

她抬頭看著他,心中千言萬語,哽咽在喉嚨里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笑腦門上似乎都寫著惱火。

左明靜低下頭,輕聲道:「你別生氣好不好?」

這句話完全不同於她平時的做派。

依她的性格,若在往常大抵上便是一句「下官冒失,還請國公責罰」然後再補一句「實有要事求見」作為借口。

但現在死亡逼近,她想的就只有……如果要死,真不想在死前他還在生自己的氣。

王笑嘆了嘆,似不忍再生她的氣,問道:「受傷了沒有?」

「沒……沒有……」

王笑目光在她膝上一掃,道:「既然來了,一會和我一起撤走吧。」

左明靜頭埋得更低,覺得他這句話里是少有的寬容和寵溺。

下一刻,她整個人就被王笑提了起來。

……

王笑一隻手攬住她的腰,把她半扛在自己肩上,轉身就向城墩那邊走去。

路上他還抬起另一隻手,射殺了一個看起來很兇悍的攻城士卒。

左明靜腦袋懵懵,覺得暈暈乎乎的。

她半倚著王笑的肩,感到他的肩甲又冰又硬,但她的耳朵卻熱得厲害,腳尖也沾不到地面,整個人輕飄飄的。

目光看去,王笑比上次又瘦了幾分,呼吸還是不順暢的樣子。

「原來他有這麼大的力氣啊。」她心想。

再看著王笑一邊還在拿火銃射人,左明靜於是也揮舞了一下手裡的斷刀,但沒砍到什麼人。

她於是把斷刀向一個在攀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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