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68章 浮世人

徐州城東南方位,童元緯駐軍在大龍湖東面。

他本和關明說好一起打徐州,但率軍出來之後只是跟在關明後面,要關明先去打。

說的卻是很好聽,說是要替關明防備山東兵馬偷襲後方。

安營紮寨後,西面有大龍湖,北面有黃河,若有萬一便可向南退回淮安,童元緯佔盡地利,沒了後顧之憂,便開始在營中夜夜笙歌,只等關明與王笑兩敗俱傷。

這夜童元緯也在營中設宴,大帳布置得富麗堂皇,隨軍的文人雅士與名姬美女薈聚一堂。

童元緯大刀金刀坐在上首,兩邊各擁著美人,時不時從她們嘴中飲過上一口皮杯兒,哈哈大笑。

「伯爺,人家不想在這邊風餐露宿的,夜裡好冷呢。」

「呆不了幾日,老子便帶你們入主徐州了。」童元緯在大手在姬妾身上拍了拍,意氣風發。

下首的客卿紛紛舉杯盛讚。

卻有一人目帶疑惑,問道:「伯爺,但學生看關明攻勢並不急,他恐怕是怕了王笑。」

「那又如何?」童元緯冷笑一聲,隨手一揮。

一名慕僚忙站起來高聲道:「最新得到的消息,徐州城確實防備空虛,王笑身負重傷還想掩人耳目,但不小心還是露了傷勢。這徐州已是伯爺囊中之物!」

眾人又是一片歡騰。

童元緯說話好不顧忌,放聲道:「台兒庄一戰,王笑以二千人破關明五萬人。老子本想著,這小子這麼能耐,以後老子投了他也不是不行。怎麼說嘛,誰能讓老子和弟兄們安樂,老子就跟著誰,是不是這個理?」

「不錯,伯爺愛兵如子,我們跟著伯爺吃不了虧。」

「哈哈哈。」童元緯一擺手,又道:「這次來,老子本來就是想親眼看看,王笑是不是真的這麼能打,但現在局勢不同了,這小子快死了,就讓關明跟他拼個你死我活。我們再把徐州城吃下來,以後大傢伙多一個地盤打餉,快活不快活?!」

「伯爺英明。」

「老子主意已定,這次來有進無退!」

一片叫好聲中,童元緯舉起案上的玉杯,將酒一口飲盡,宴上氣氛更加喜慶。

酒過三巡,童元緯在這樣的氣氛中也是詩興大發。

他雖是武將出身,卻自認為很懂些詩詞歌賦,每次宴上賦詩幾首也是常有的慣例。此時酒酣腦熱,喚人拿下筆墨,一氣呵成便寫下一首詩,哈哈大笑,交給眾人傳閱。

「好詩!伯爺文采,天下無雙……」

「學生以往聽說王笑能打仗能賦詩,今日看伯爺這詩,才知伯爺文武雙全,王笑之輩拍馬不及……」

一片盛讚中,詩傳到了童於石手裡。

童於石雖也姓童,但和童元緯並無親戚關係,他父親曾是楚朝大儒,早年間官至禮部尚書。

當時童元緯還是微末武將,因與童老尚書一個姓,於是萬般巴結,認其為族叔。也是因童家的大恩,童元緯漸漸嶄露頭角。

老尚書死後,童於石在這兵荒馬亂中也無處安身,只好投到童元緯門下。

此時捧過這張紙,看著上面這詩,童於石眉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淮左英雄仗長劍,馬上安民馬下仙。美人愛我豪傑氣,小足細細上我肩。」

童於石看罷,心中長嘆一聲。

什麼跟什麼嘛,狗屁不通也能叫詩?

平日里附庸風雅寫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也就算了,眼下這個情況,怎能叫人不憂慮?

一天到晚的就是吃酒作樂,以後到底該怎麼辦啊?還敢跑來打王笑……

童於石哪怕不會打仗,只看童元緯這詩,再對比王笑那詩,只覺前途渺茫。

這時帳內已經安靜下來,大傢伙熱火朝天地拍伯爺馬屁,到了你童於石這裡突然停下來算什麼回事?

童於石感到眾人目光看來,心中驚恐起來。

怎麼辦?要不然說一句「伯爺這詩寫得太好,學生都呆住了」算了。

但這個時候若還不規勸伯爺,只怕以後也要大禍臨頭……

童於石思來想去,拱手向童元緯賠笑道:「伯爺,這個……眼下似乎不是作詩的時候?」

一句話,童元緯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住。

整個大帳都安靜下來。

童於石感受到一股殺氣壓下來,讓人背脊發涼。

他素知童元緯兇殘暴虐,心中一驚,強自鎮定,心想不至於吧,你再怎麼不高興,我家對你有大恩,今天我就只是一句規勸……

下一刻,童元緯哈哈大笑。

「於石你太無趣了,不想喝酒作詩就出去,別在這掃老子的興。」

眾人大鬆一口氣,等童於石被趕出去,氣氛又重新熱烈起來。

然而半晌之後,忽有士卒進來高聲稟報道:「報!童於石欲暗中與王笑聯絡,被我等發現,奪營而逃,已被我等斬殺!」

童元緯大怒,擲杯在地,吼道:「好他娘的童於石,老子收留他這麼久,竟敢背叛老子?!把他屍體拖出去亂刀斬碎!」

「是!」

帳中眾人心中一凜,噤若寒蟬,又聽童元緯問道:「都在想什麼?為叛徒悲傷不成?」

眾人連忙大笑起來。

「伯爺誤會了,我等見伯爺斬殺叛徒,這是……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

次日。

「就關明、童元緯這樣的人,也配做國公的對手?」

張端冷笑一聲,臉上帶著些不屑,一邊攤開手任由侍婢霞兒給自己整理衣袍。

霞兒不解,問道:「公子以前對國公向來敬而遠之,如今怎如此推崇?」

「你是不會懂的啊。」張端淡淡道。

可惜,除了自己之外,懂的人沒有幾個。

國公是裝作重傷不能理事,故意吸引江北兵馬來攻打,想必不久就能擊敗他們。

這次與左明靜作對,得罪了國公,但他卻能既往不咎,讓人來警告自己,意思也很明白。

「你以為我起不來了嗎?」

——我起的來,我給你一次機會,以後要麼你給我好好做事,要麼我做掉你。

這一句話又是警告、又是拉攏、還包含著信任、透露出強大的自信,何等老辣?

呵,關明、童元緯?可笑。

自己這麼聰明,尚且一出手就被國公壓住,酒囊飯袋也敢逞能?

張端想著這些,隨手拿起桌上的番薯、邊走邊吃。

以前他當然不會這樣不注重禮儀,但現在不同了……現在肯定有錦衣衛暗中盯著自己,得表現得勤勤懇懇才行。

國公是給了機會,但也只會給一個機會。

——對了,國公果然對左明靜心懷覬覦,從最近這些事當中我看得出來。

……

這一天,張端還很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斷。

然而,當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自信也在一點點的消失。

徐州城似乎真的要被關明、童元緯之輩打下來了……

五天之後,張端立在內城的街道上,看著空中箭矢如雨不停灑落在城頭,他嘴裡喃喃道:「不可能啊……為什麼?為什麼國公還不擊敗他們?是還有什麼計畫嗎?」

對方人多勢眾,要想贏,當趁早一鼓作氣才是。

拖得越久,越難以寡敵眾……

五天之後又是五天,張端已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難道國公真的重傷不起?裴民只是在嚇我?他是真的起不來了?」

再不出手可就晚了啊國公!你到底在等什麼……

再三天之後,徐州城已搖搖欲墜。

張端一臉疲憊地從城牆上送糧歸來,頹然摔坐在地上。

「完了,徐州必定守不住,好你個王笑,你怕是重傷要死了吧?!我本要侍奉齊王,你又嚇唬我……」

……

開封城。

一間香閨之中,冒襄披衣而起,英俊的臉帶掛著一絲淡淡的寂寥之感。

榻上一名女子也翻衣起來,披起一件紗衣,走到他身後,環手摟住他的腰。

「公子。」她輕喚一聲,眼中滿是愛意,低眉柔聲道:「奴家願脫樊籠,擇人從之。終身可託付者,唯公子一人。」

她名喚張宛玉,時年不過十七,已是開封城首屈一指的藝妓,能詩詞、嫻曲藝、善書畫。名氣或比不起秦淮名妓,造詣卻也不差。

當然,若非是這般,她也難近冒襄之身。江南士林皆知,冒家公子不喜庸脂俗粉,只愛有才情的高潔美人。

此時張宛玉這一句話情深切意,冒襄聽了卻只是伸出手,把她的手從腰間拿開。

「我還有大事要做。」

張宛玉一愣,忙道:「奴家雖是淪落風塵,亦潔身自好,昨夜才與公子……才梳攏,唯請公子勿要嫌棄奴家。」

冒襄微微一嘆,道:「我非嫌你,實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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