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被裴民警告了一句,張端心中確實是害怕。
本來以為王笑重傷,不能理事,這才把政務都丟給左明靜。如果趁著這個時候收服了裴民,把齊王插足錦衣衛做成既定事實。只要齊王做得不差,等王笑以後好了也得默認此事。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王笑傷重而亡,那他張端往後便是從龍的功臣。
這樣的賭注,值得他冒險一試。
但現在看來,王笑根本就傷得不重,否則不會在第一時間就得到消息警告自己。
好在沒把事情做得太過火,一開始就留好了退路。
只是多處理了些辦公罷了,通宵務公、哪能算是犯了什麼罪?
這便是張端的聰明之處,他本有許多法子對付左明靜,一個剋死了丈夫的女子而已,多的是軟脅可以打,比如造點謠言就能讓她威望大跌。
但張端不願留下把柄,他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做王笑就是在孔府,眼見著那高高在上的孔家一夜之間被狠狠打下來。
小心無大錯。
這次權當是試探,看看王笑是不是真的重傷,現在看來他還真是有些氣運,被一刀捅進心口還這麼生龍活虎……不對,不對……
張端思及至此,忽然明白過來什麼。
——那樣一刀下去,還能好這麼快,運氣好是說不過去的,除非是一開始算好的,他是故意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
正在此時,張端便得到關明來攻打徐州的消息。
他恍然大悟。
王笑根本沒有重傷,為的就是吸引關明來攻……我真是太聰明了!
那這麼看來,國公雖然警告了我,但他還是信任我的!
國公知道以為我的為人,不會多嘴把事情泄露出去,因此對我並不隱瞞……
張端想到這裡,一掃先前的鬱悶惶恐,心中隱隱有些振作起來。
國公這人雖然不太待見士大夫,但勝在有前途,眼下跟著他過得雖然清苦一點,總比朝不保夕要好。
能得到他信任,以後未必沒有一飛衝天的那天。
張端頃刻之前在心中做了決定。
以往還是太懶散了,從此以後當痛改前非,盡心儘力為國公效命才是……
……
「殿下,張主事說他病了,不能來見殿下。但小的卻見他根本沒有回府歇息,而是跑到城南就是協助運送木料……」
「知道了,下去吧。」
周衍揮手驅退侍從,獨自在廳中沉吟兩步,最後頹然摔坐在椅子上。
自己本來做得好好的,可恨這張端,非要跑來出謀劃策,害自己得罪了姐夫,不等事到臨頭,他竟是丟下一個爛攤子,調頭跑了。
呵,獻策之時滔滔不絕,恍如高材俊傑。做事稍遇磨難,半點抗不住。既如此,何必要來害我?
只怕左明靜以後把這事和皇姊和姐夫一說,他們心裡又要起芥蒂。
皆拜這張端所賜。
如今想來,當年在朝堂上儘是這樣的官,談起方案頭頭是道、做起事情一塌糊塗。
無怪父皇常說,天下文官皆可殺!
周衍愈想愈恨。
但思來想去,終究是不能拿張端怎麼樣。
一則對方什麼罪過都沒犯;二則自己也不能沒有容人之量;三則,拿什麼去處置人家呢?錦衣衛又不在自己手上……
——張端肯定也是知道這點,才敢明白張膽跑來坑我。
這麼一想,周衍更氣。
他閉上眼,順氣順了好久,最後只想到三國時魯肅勸孫權的話。
「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乎?」
年少時自以為懂得這道理,但現在細細思量,才更深刻體會到為人君者是何等的孤獨……
……
「人活著誰不是為自己呢?你這輩子都為別人活,何時能為自己活?」
左明靜不由又想到這次見王笑,對方最後說的這話句。
當時有人來稟奏關明攻城之事,但王笑也不甚在意,只是點了點頭,其後自己告退,他留下這一句話。
對此,左明靜是有些不忿的。
入知事院、來徐州,哪樁哪件我不是為自己活?
她不是喜歡爭論的人,也不與王笑辯解,心中更在意的卻是別的事。
「大人,這是你要的文書。」有人進了廳中,把一份公文放下,左明靜一抬頭,見到董小宛走了進來。
左明靜點點頭,道:「本想把你母親接來,但如今徐州起了戰事,便先等戰事過了再接,你看可好?」
「勞大人費心了,小宛深謝大人。」
董小宛有些疑惑,關明數萬大軍來犯,外面風聲鶴唳,但看左大人卻是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
她不是多嘴的人,也不問,安安靜靜站在那等著左明靜翻閱文書。
過了一會,左明靜看過,道:「你做得不錯。」
她似有些恍惚,忽又問道:「小宛家中母親久病,可知這一帶有什麼名醫?」
「徐州這一帶小宛不知。但蘇州那邊最有名的便是吳又可老先生,他最擅長治疫症,前些年鼠疫橫行,江浙這一帶許多人都是得吳老救治才活下來,為此他還著了一本《瘟疫論》,與北邊宋文華先生齊名,都算是如今天下最知名的名醫……」
左明靜沉吟道:「擅治疫症么……若是要擅治內經的名醫呢?」
「若論治內經,吳中名醫當屬李士材先生,據說吳地曾有一位名醫自己患了脾泄之症多年不得好,李老見過他後,只指導了他了一句話,那名醫醍醐灌頂,這才治好了自己的病證。」
左明靜欣喜道:「小宛可識得李先生?」
董小宛搖了搖頭,道:「李老是官宦世家,並不開堂坐診,只遇到稀奇古怪的病症才出手,輕易請不到。我因家母之事也曾想請他施手,但亦請不動他。」
「無妨,你且把李先生地址寫下。」
待董小宛提筆寫下,左明靜拿紙條就快步到外間,向人低聲吩咐道:「交給裴鎮撫,讓他速派人到蘇州把這位李先生請來。」
董小宛目光看去,只覺左明靜少有如此急切之態,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
這兩天的相處之中,董小宛已對左明靜既有親近也有敬佩。
彼此都是知書達理的人,詩畫、書法方面的愛好也相同,為人和善、並非初見時那樣威嚴,這裡便多了一份親近。
董小宛才情卓絕,在這方面除了柳如是、她甚少有仰止之人,最近卻發現左明靜造詣亦是不俗。而與自己這些人不同之處在於,對方出身高官之家,不願多顯擺才情,反而還多了一份端重大氣。加上她對自己有恩,讓她不得不敬佩。
這樣一個人,卻是剛嫁出去、丈夫過世了,董小宛心想「許是上天亦覺得世間少有男兒能與之相配」。
也不知左大人是想尋醫給誰看病?
她心中正在疑惑,便聽左明靜溫柔笑道:「我家妹妹明心從小就有心疾,如今雖調養得當,總還是讓人不放心,於是想尋個名醫……對了,等李先生來了,亦可為令堂診治。」
「小宛深謝大人厚愛。」
董小宛思量著,從小就有的心疾,何至於到今天才急起來?但不論左明靜的說辭是真或假,她行事確是周全,自己還當好好學著才是……
說完這件私事,左明靜又向董小宛問起了另一樁小事。
「我讓徐州城內各大鄉紳把家中家丁派出來、幫忙運輸軍需,有幾家答應了?」
「稟大人,這兩天……還未有人答應,俱是推託家中沒有人手。」
左明靜意料之中地點點頭,道:「拿我的名帖,邀請他們兩天後到府衙赴宴,商議明年的山東海貿的採買與商稅之事。」
「是。」董小宛又問:「既是設宴,酒食以何種規格備置?」
「不必配備酒食了,想必不會有多少人來。」
左明靜說完,又向董小宛解釋道:「這些鄉紳久在徐州,對關明熟悉,認為關明就算打下徐州也就是像以前一樣過,他們不會誠心助我們守城。而我的目的,在於借這次戰事,挑出其中聽話的人,給與嘉賞。如此,待到這一戰結束,徐州鄉紳就會明白,聽話才會有好處,朝廷的威信方能重新建立起來。明白嗎?」
董小宛知道左明靜不必向自己解釋,最後添這番話,無非還是在教導自己,於是行禮應道:「謝大人教誨。」
等她從公房退出去,不由心道看來左大人對徐州一戰極有信心呢……
……
次日,關明對徐州城發動了攻勢。
按理而言,徐州是自己的老地盤,現在被人佔了,他本該全力進攻,不留餘力。
但關明考慮的卻遠遠不止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