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64章 女官員

王笑想要睜眼,意識里想著該醒來了,但困意越來越濃。

這輩子還沒這麼困過,眼皮似有千斤重,渾身無力,彷彿轉啊轉啊被丟進一個深淵裡,恨不能就此長睡不醒才好……

該醒來讓人戒嚴徐州了,自己終於被刺殺了,總算可以名正言順封鎖徐州,接下來許多事不必瞞著下面人。

剛才小竺好像和裴民他們吵了起來……放他們吵沒關係,讓人看看我確實重傷了……

得讓齊王出面了……起來……起來……

腦子裡不停告誡著自己,王笑強撐著醒來。

「小竺……」

屋子裡有些昏暗,秦小竺正拿著毛巾給他擦著汗。

「別動,你好好歇著。」

「我要見齊王……」

王笑聲音啞得厲害,如鋸子一般。

秦小竺一聽就難過起來,撅著嘴道:「你聽你這聲音,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不好,我一會再給你熬梨水湯喝……」

王笑心想那個味道自己才不要喝,伸出手想要坐起來。

「你別動……淳寧派人過來了,左明靜帶了許多官員、護衛,那些事她都會安排的吧?」

對於秦小竺而言,她是無條件相信淳寧的。但凡是淳寧派了什麼人,哪怕是身邊的甘棠來都讓她心安。

果然,王笑神色松馳下來。

秦小竺便拿毛巾輕輕擦著他的額頭,一邊把情況一點點說了。

「她往那一站,安排起人來的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左經綸那老頭兒親自來了……」

「讓她來見我吧……」

……

「下官已讓裴鎮撫戒嚴徐州城,此事我擅作主張,還請國公責罰……」

一板一眼地說到這裡,左明靜停了停,無聲地在心中嘆了嘆,又道:「有些事我不敢擅專,請國公聽我細稟,不必說話,只以點頭或搖頭示意,可好?」

王笑點點頭。

「我出發之前,公主殿下曾分析過眼下的局勢……國公假意去南京,為的是吸引鄭黨視線,拖延時間。但,殿下說鄭元化老辣陰險,未必能因此被左右,國公想必還會再多想些辦法。」

左明靜低下眉眼,一筆帶過般地道:「若知道是你這樣刺殺自己的辦法,殿下一定十分難過,往後切勿再如此了……」

這句話說完,她迅速又把話題引回了正事上,繼續道:「依殿下預料,要想延緩鄭元化動手,應示敵以弱,讓他們以為不必掘開黃河,山東也撐不下去了。如今看來,國公也是這個意思?」

王笑點頭。

「眼下國公重傷,我們只要放出『齊王在徐州且徐州兵力空虛』的消息,他們只要打下徐州、則國公與齊王皆歿,山東自然分崩離析,這股勢力他們可以得到、也就不急著毀去?」

王笑又點了點頭。

左明靜想了想,又問道:「下官雖無才能,想請纓暫時主理徐州諸事,國公可答應?」

王笑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去。

燭光只見左明靜低著眉眼,他看不到她眼神……

因自幼家教使然,她的身姿永遠是那樣端端正正,但穿了一身官服,顯得與往常那嫻淑仕女有些許不同,也多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氣勢。

這讓王笑感覺有些陌生,當年彼此剛認識的時候,她雖然也是恬靜不愛說話,但偶爾回眸,他還是能從她眼裡看到幾分明媚的。

回想起來,許久未見她笑過了……

好一會,王笑開口問道:「齊王……與淳寧之間有了隔閡?不然他何至於跑來徐州?」

「此事,待國公回濟南後,由殿下親自說為好。」左明靜頭埋得低了些,又道:「國公放心,下官絕不敢置齊王於險地。」

「我並非是對你有顧慮……」王笑擺了擺手,又問道:「你打算如何做?」

「先殺人立威,清除鄭黨在徐州城所有細作。」左明靜道:「之前國公是要表現出放鬆,故而留著這些人給鄭黨傳遞消息,以免打草驚草。現在國公重傷,情況不同了,我們該表現出緊張,讓徐州成為那條『驚蛇』,吸引他們來打,故而要緊閉城門,顯出風聲鶴唳之感。」

「其次,國公已布置好讓人阻止黃河決口,下官接下來該做好準備,日後把鄭元化的陰謀公諸於眾,引導江南士林與復社輿論,挫敗其後續計畫……」

王笑聽罷,指了指床邊。

秦小竺會意,拿出他的信印交在左明靜手上。

左明靜伸手捧過,又聽王笑道:「知道你來……我才算是心安……萬事小心……」

……

左明靜一路走到庭中的僻靜處坐下,雙手揣著那枚方印放在膝上,終於不再掩飾著自己的神情,把那份難過獨自顯示出來。

她不用再擺出大官的架勢,像往常那樣並著膝,如小女子一般落了淚,之後自己擦乾淨,一邊梳理著腦中的思緒。

剛才王笑問的那一句話,此時才有空細細思量。

齊王與公主有隔閡,這事看出來的人不多,但大多都怪在知事院頭上。

王笑一問,她一瞬間還以為他也是在怪罪知事院挑撥齊王姐弟間的關係,因此有些許委屈。但王笑其後那兩句話又讓她吃了定心丸一般,把那點委屈輕輕揮散……

只是那「萬事小心」又是何意?

思量到最後,左明靜依舊有些未解,把這樁小事拋開,任夜風吹乾她臉上的淚痕,重新擺出沉靜的面容,向前廳走去……

……

徐州城因國公遇刺之事戒嚴,城中不免有些人心惶惶的氣氛。

但隨著府衙中的命令井井有條地發布出來,又有齊王親自來徐州坐鎮,一切都還算穩定。

對於一應官員而言,日常事務倒也沒有多少影響。

王笑離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他在不在、傷不傷的,該做事還得做事……

這天,張端又早早起來,一臉悲哀地站在屋中,任由他的通房丫頭霞兒給自己披上衣服。

這霞兒雖是丫頭,但從小就侍候張端讀書,頗通文墨,人也膽大聰慧,一邊給他理著腰帶一邊問道:「公子是因國公遇刺而悲戚么?」

「倒也不是。」張端淡淡道,「本以為他離開徐州,我不必每日如此清苦,沒想到他受了傷回來,城內管得更嚴了幾分……風雨欲來啊。」

霞兒淺笑道:「公子有大才,哪是真的怕辛苦。」

「君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君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張端道,「王笑重草民而輕士大夫,我何必為他賣命?」

「那公子今日乾脆抱個病,在屋裡陪霞兒玩可好?」

張端搖了搖頭,道:「徐州恐有戰端,我奉命收糧草入城……」

說到這裡,早餐也端了上來,他在桌旁坐下,皺起眉,有些憂慮道:「知道我們這些山東士族服侍王笑、盼的是什麼嗎?盼的是有朝一日天下平定,齊王登基,王笑還政於天子。我觀齊王仁厚,必重文治,不再以酷法嚴律加士大夫之身。但眼下看來,呵……霞兒可聽說過知事院?」

「公子曾和霞兒說過,國公不在時山東政務皆決於淳寧公主,知事院便是她的幕府。如今來的那位左巡按便是從知事院出來的人。雖只是授七品小官,但權職極大,又得了國公倚重,直如欽差。一個女子,據說還是個寡婦,竟能得這般權柄?」

張端嗤笑一聲,淡淡道:「牝雞司晨,家之窮也,可乎?」

他眼中悲色漸濃,道:「王笑雖獨攬大權,卻未把架空皇權之事放在明面上。只是借齊王之權以號令文武,悉事系他一人而裁。換言之,若哪天他肯放權或……死了,山東之政依舊歸齊王。」

說到這裡,張端嘆息一聲,又道:「也許這理由也是我自己騙自己吧?說到底,我們是拿王笑沒辦法,動不了他。但動不了王笑,總不能讓淳寧公主也依樣畫葫蘆踩到齊王頭上……知事院實如司禮監,這是堂而皇之地在奪權。又以女子任官,烏煙瘴氣。」

「公子莫要著惱。」霞兒剝了一個蕃薯放在張端碗里,笑道:「女子能成什麼器?也就現在鬧一陣子,等戰亂過去了,朝堂大事當然還是士大夫說得算。」

「怎麼又煮這個?都說了我不愛吃這個……」

「廚房說如今公子的祿米都改成蕃薯了。」

張端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這次王笑遇刺,齊王獨自在徐州,是危機也是最大的機會。

——殿下若能展現出足夠的能力,必可振奮人心,得到許多人效忠……可千萬別讓左明靜把風頭壓過去了……

至於自己該做什麼?齊王又沒來拉攏自己,老老實實上衙就是……

……

徐州城內,議論起左明靜的人不在少數,不過大多數人並不能如張端一般談到知事院與齊王的權力之爭,說來說去,話題終還是落在「才進門就剋死了丈夫」或「家裡是內閣重臣」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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