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54章 來徐州

蘇州。

小樓內,躺在病榻上的中年女子喝過葯,低聲念叨道:「你何苦再回來?一聽說你回來,那些債主又得來與我們討債。」

「我自是會想辦法的。」董小宛輕聲應了一句,把葯碗放在婢子端的木盤上,安慰道:「母親安心歇下吧,萬事勿慮便是。」

回到自己屋裡,董小宛坐在爐火前執扇輕輕扇著,蹙眉沉思著些什麼。

她天性淡泊,不嗜肥美甘甜之食,每日用一小壺茶煮米飯,再佐以一兩碟水菜。

但這兩日回了蘇州,帶回來的銀子頃刻又還了債主,如今小菜也免了,至於茶葉也不多了。

婢子放了碗碟回來,打開茶罐看了看,忍不住又嘀咕起來:「依姑娘如今的名氣,隨便唱支曲兒,不知能收多少銀子,何苦這般度日?」

「不想唱。」

「那你乾脆找個人嫁了,以你……」

「看不上。」

婢子氣苦不已,心知自家姑娘就是這樣孤寡脾氣惹得媽媽不痛快,不然何至鬧掰了從南京跑回蘇州。

她猶豫片刻,還是低聲道:「姑娘,蘇州這邊有個田媽媽聽說你回來了,問你願不願去她那,她也不用你獻藝,知你不喜那些俗客,只讓你陪些個年老發白的雅士去遊覽山水,評點風物,如何?」

「白髮雅士么?」董小宛微微沉吟,看著爐上燎燎余煙思量。

「若連這你也不肯,乾脆帶著我與夫人餓死便是。」婢子並不怕她,又氣鼓鼓道:「正好當第一個餓死的魁首,全了你要的清高名頭。」

董小宛不以為意道:「我要什麼清高名頭?你去答覆那田媽媽……」

她話音未落,忽聽外面有人拍門,婢子去看了,回來道:「田媽媽正派人來說呢,有位老先生想見姑娘,稱他絕非好色之輩,乃是德高望重的老官紳,致了仕的二品大員,只想找人討論文章歌賦。」

「很老么?」

「嗯,很老。姑娘若願去見見,他就在前面的茶樓,正好一起品鑒香茗。總之是雅客,願奉重資呢。」

董小宛點點頭,道:「既如此,去見見也好。」

收拾停當,董小宛換了一身男裝以示不獻曲只作清談,乘了一頂小轎到了那茶樓前,掀了一絲簾縫看去。

這茶樓雅緻,軒閣上一白髮老者正坐在那,那氣量遠遠看去就顯出幾分不凡。

自有幾個奴婢站在茶樓前等著,見了董小宛的轎子正要上來迎。

突然,「嗖」的一聲箭響,茶軒欄杆邊上,一名老者的侍從應聲而落。

「動手!」

隨即有人一聲大喝,四下轟然爆出殺喊聲。

「馬時勝!拿命來!殺……」

異變突起,街上人們驚慌失措大叫跑動起來,董小宛的轎子被撞在一邊,婢子嚇得大哭。

「姑娘……你沒事……啊!血啊……」

董小宛嚇得臉色發白,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再掀轎簾看去,只見茶樓前已一片狼藉。

再一抬頭,正見那茶軒上有人一刀把那老官紳的頭斬下來!

接著那人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茶樓躍下,十數名壯漢從四處衝出。

「錦衣衛辦差!旁人勿懼!」

「原河道總督馬時勝貪臟枉法、勾結叛逆,罪不容誅,今已援首!」

……

「拿住他們!別讓這些人跑了!」遠處有官差趕過來,大喝著向那十數名漢子殺去。

雙方在長街上只鬥了片刻,那些錦衣衛漢子殺十餘人,自己也拋下七八具屍體,越逃越遠。

驚變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個致仕的高官頃刻間竟成了無頭屍體……

……

董小宛回到家口,依舊捂著領口感覺心驚不已。

婢子早已嚇得眼淚漣漣。

「姑娘你沒事吧?那些是什麼人吶……當街殺人……嚇死人了……」

董小宛嘆息一聲,低聲自語道:「內鬥不止,國事愈艱,江南只怕也要動亂。」

她來往的都是名士,自也聽說過許多事,前次李香君甚至邀她去北面,說是要去見見那名震天下的虢國公王笑,勸其勿要對江南用兵。

在董小宛看來,李香君異想天開了,如此家國大事,一介風塵女子去能有何益?無非只是被當作以才色娛人工具罷了……

心中心量著這些,門外又有人敲門,本以為是官差,婢子去看了卻回稟道:「姑娘,是李大家遣人來訪,帶了一個大夫,又有口信給你,見一見吧。」

董小宛點點頭,出去見了。

來的卻是個侯家的下人,雖然風塵僕僕,說話卻風雅,氣度比一般縣衙官吏還大些。

「剛才過來,遇到幾個官差想來盤問董大家,原是城內發生了兇案,小人替你打發了。」

董小宛行禮道謝,道:「時局動亂,不知香君如今可還安好?」

「董大家放心,李大家與我家公子皆無恙,他們此次辦完事便回商丘成婚,李大家就不再回南京了,她唯一記掛便是你,因此求我家公子尋訪名醫來為令堂診治,這五百兩銀子也請收下。」

董小宛再謝,道:「香君也是有心,勞侯公子費神了,這銀子卻斷不敢收。」

「只需看作是李大家給的,略盡朋友之誼,還請萬勿推辭。」

侯家下人說著把銀子放下,又掏出一封書信。

「這是李大家給你的書信,但有些事不便信里說,小的還帶了個口信……已見了北面那位公爺,此人風儀氣魄,一言難以盡述。他似乎聽說過你的名頭,對你有些許『留意』,你若願入王公勛第,倒可往北面走走看看,若是無意,避一避也好。」

董小宛禮貌地笑道:「我不過鄉野賤婢,哪能讓那等人物留意,避也無處可以避了,這銀錢也請帶回去吧。」

「董大家誤會了,去與不去,這銀子只是姐妹間互相幫襯。」

他聽明白董小宛這意思是不願去徐州,也不強求,依舊彬彬有禮地把銀子留下,轉身就走……

……

蘇州之事既了,這侯家下人又馬不停蹄趕去南京,一路不歇,徑直到了都堂巷沈次輔的宅門。

沈宅中出面接待他的,是次輔大人手下一位稱作「尤先生」的幕僚。

侯家下人把幾封信交了,尤先生也不馬上放他走,看了信、提筆回覆了一封,這才捻著長須,追問各種細節。

「你是十一日離開徐州,為何今日才到?」

「小人先去了一趟蘇州。」

「辦什麼事?」

這也不是什麼隱秘事,那侯家下人一五一十說了……

尤先生又問道:「王笑既對董小宛有意,你們就這般蜻蜓點水般問一問而已?」

「回尤先生,王笑只是略有留意。」

尤先生嗤之以鼻,道:「那樣的大人物,要什麼東西還不是一個眼神,自有人巴巴的送上去。怎麼?還要他開口提不成?」

「我家公子特意交待不必強求,原話是『王笑重情而非重色,唯有誠心相交方能打動。若強求董小宛曲意奉承,不能使她一展才情,反而弄巧成拙』。」

侯家下人說罷,又道:「公子說他自當儘力勸服王笑共舉大事,至於這點細枝末節,只是錦上添花罷了,成了是好,不成也無礙。」

尤先生聽了不屑,隨手揮退他,獨自沉吟。

末了,尤先生帶著譏笑自語道:「呵,侯朝宗。想做事卻又放不下那套名門雅客的身段……事豈是那麼好做的?」

這只是一樁拾遺補缺的小事,他隨手吩咐了人到蘇州再走一趟,心思重新回到正題上來,繼續考慮著剛才被打斷的思路。

「看樣子,鄭元化你是真的老了嗎……」

……

徐州。

剛入城不久的王璫只被問了兩句話,臉色就已經垮下來。

他偷眼打量了一眼王笑,復又低下頭,老老實實交待道:「我確實不是真病,就是北面這趟我嚇壞了,想歇幾天,把一些事情想通。」

「這麼說你還頓悟了不少?」

「嘿……也可以這麼說,先處理心情,再處理事情嘛。」

王笑道:「眼下只擋住建奴一遭,就已有官吏開始心生懈怠、嫌山東任官比江南清苦。你是王家人,給我把樣子做起來,別一天到晚弔兒郎當的,上行下效,敗壞風氣!」

王璫一驚,賭咒發誓道:「是,我以後一定賣力幹事!絕不再偷懶!」

王笑冷哼一聲,這才放過他。

「關明以及他手下將領的府邸,你帶人去抄。給我盯緊了,若有人敢偷拿好處的、欺凌眷屬的,我唯你是問。」

王璫想了想,問道:「總得有個標準吧?不然我可做不到。」

「十兩銀子,偷拿超過這個數,嚴懲不殆。」

「要不十五兩吧?抄家這事我有經驗,人家順手一摸什麼數都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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