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52章 文雅人

徐州府衙。

「國公,有封秘信,最快的馬從濟南來的。」

王笑低頭看罷,隨手放到燭火上燒掉。

他提筆在紙下只寫了「隨他」兩個字,吩咐道:「也用最快的馬回給柴指揮使。」

「是。」

處理完這樁小事,王笑轉頭又看向座中官吏。

「分田之事須儘快,事情辦不下去是說給那些大戶們聽的,你們莫給我鬆懈……尤其是你,張端!九里湖附近的那片田昨日明明能分完,為何拖到今日?使官吏又費一趟車馬。」

被王笑喝了一句,張端心中一驚,沒想到這麼點小事也能被捉住把柄。

他慌忙拱手,道:「下官知錯,絕不敢再犯。」

「你同僚說你心中有尺,行事最有分寸,上衙下衙從不早一刻也從不晚一刻。這樣的你……既說了絕不再犯,想必是真的,下去吧。」

「是。」

張端恭恭敬敬出了府衙,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心中大罵王笑。

我上輩子造了孽,今生在你手下任事……

心裡恨罵不己,他臉卻半點不顯,轉頭還向下僚喝道:「都給我打起精神!給徐州官吏看看山東勤勉之風!」

「是!」

狗屁的勤勉之風,你自己今天還跑去戶部山遊玩。

——該死,明日還要提早上衙。

街邊一間客棧中,方以智負手立在窗畔,饒有興趣地看著月色下來來往往的官吏,聽得張端這聲大喝,若有所思。

「山東官員風氣,讓人耳目一新啊……」

……

裴民策馬穿過長街,下馬匆匆步入廳堂。

「稟國公,人捉到了。」

王笑頭也不抬,道:「我們現在講依法治徐州,你不要亂捉人。」

廠衛出身的裴民聽了這話,會心一笑,莫名地有些如魚得水的感覺——還是當走狗比當將軍好啊!

「是。卑職一直等他出了徐州地界,這才動手拿人。到現在他都還以為自己是被鄭黨的人捉的。」

王笑點點頭,對裴民的表現還是滿意的。

裴民又道:「幸好是這樣,卑職打聽了一下,這小子背景真不簡單。」

蘇明軒看著手中的情報,給王笑梳理,道:「冒家是元代鎮南王脫歡之後,元亡後遁跡如皋,氏稱冒。太祖得天下之前,張士誠曾召其祖為丞相,託病力辭不仕。後建萬卷藏書樓,保存戰亂中的籍典。我楚朝開國後,冒家世代高官,且都以『為官廉潔、體貼民情』著稱朝野。」

王笑道:「鼎盛了兩個朝代的大世家?」

「是。冒襄之父冒起宗,曾任山東按察司副使、督理七省漕儲道。如今任湖廣布政使,以『天性耿介、剛直廉潔』著稱天下,居官數十年,無人敢向他行賄請託。時至今日,山東依然有人稱他包拯在世。」

「至於冒襄,他素來有才名,十四歲便被稱作當世之『王勃』,江南文人誇其點綴盛楚一代詩文之景運,在復社中享有聲望。」

說到這裡,蘇明軒感慨了一聲,又道:「他雖未入仕,卻在江南久負盛名,鄭元化都不願輕易碰他。國公你把人捉了也是個大麻煩,事情要是傳出去,只怕文壇群情激憤,影響極大。」

王笑無所謂地點點頭,又向裴民問道:「他招了嗎?」

「沒招,這傢伙嘴還挺硬的,但卑職還未用刑。」裴民拱手道:「卑職蒙了他的眼,他以為我們是鄭黨,一直在大罵鄭黨。因而也得到不少情報……國公過目。」

王笑瞥了兩眼,又與柳嵐山的招供兩相對比,略一想,許多事不用問已經洞若觀火。

他搖頭輕呵一聲,不再理會此事,繼續埋首公務。

蘇明軒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勸道:「復社四公子家世都差不多,侯方域才名還勝冒襄一籌,被稱為楚之李白。這樣有名氣的才子,留之無用,沾上卻惹一身誹謗。依我之見,還是趕出去為妥。」

「此事沒這麼簡單,我還沒看出鄭元化的意圖。」

王笑如此低語了一句,向裴民又道:「那個上書治黃河的都水司主事陳京輔,找到了沒有?」

裴民拱手,道:「卑職已派了兩批人分別潛到嘉興與杭州尋找。」

「對了,馬時勝呢?」

「這……稟國公,當時我軍擊敗關明之前,馬時勝已經離開了。卑職打聽了,南面朝廷並未依諾給他封官,如今估計已到了蘇州。」

「這是我第二次向你問他,別有第三次。」

裴民心下一驚,慌忙應道:「卑職本想派人去蘇州,只是徐州城本沒多少錦衣衛,事情又多,目前還在向軍中借調人手……」

王笑手中的毛筆停住,道:「柴指揮使不日就到了,你要是辦不好,我直接讓他辦也可以。」

裴民心中一凜,一抱拳,高聲應諾道:「卑職辦得好,卑職一定不惜代價,讓人看清楚敢獻城反叛者的下場!」

「明白就好,下去吧。」

……

終於,王笑打了個哈欠,揮走最後一批差吏,回到後衙。

房裡,秦小竺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咳。」

秦小竺驚醒,臉上還沾了些墨跡,王笑過去,抬手給她輕輕擦掉。

「困了就先去睡。」

「情報還沒看完呢……淳寧說濟南無事,就是很想我們。」

「是嗎?我看看……」

「呶,這裡……還有,有件事太有趣了!」秦小竺道:「南邊朝廷要下詔,說是可憐北直隸、陝西、山西、山東、四川的百姓連遭戰火,要免除他們三年的賦稅。」

「娘希匹,虧得了這幫傢伙想得出來!腦子怎麼長的啊?都是不在他們治下的地方,真能裝大方啊,反而是真在他們治下的地方,居然還加征了一次練餉。」

「他們怎麼不把我們遼東的賦稅也順手免了呀?反正大方,不如把朝鮮的也免了啊。」

秦小竺說完,自己支著頭又樂了好一陣子。

王笑也笑了笑,拿著那封情報看了一眼,心中看法卻是不同。

對方不是傻,這是在給自己出難題,回應自己的奏摺……明天找表兄議一議吧。

情報是從南京遞來的,這些探子機敏勇敢有餘,但可惜,抄個詔書都有錯字,有的地方完全就是一團黑墨。

主要是那邊文風昌盛,詔告天下的詔書里生僻字也是多得嚇人,「勷、僭、蠹、繇……嗯?算了,細節明天再分析。」

「王笑,甲妓很有趣啊。」秦小竺忽然說了一句。

「你是說……狎?而且你那也不叫狎。」

秦小竺道:「嗯,她們說話又好聽,言談舉止都讓人賞心悅目。懂得又多,不是那種以色娛人的,像是交友遊玩一樣。」

王笑感慨道:「我的小竺還能說『賞心悅目』這樣的詞了,說話文雅不少啊。」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其實我本來也能當個才女,主要是我四叔他們把我帶壞了。你看秦玄策讀書也還行吧?」

「玄策在人家面前只能算是個剛啟蒙的。」王笑隨口道,「捧名妓,那是最費時間的和銀子的事,江南文人能把她們捧到這個地步,同時還能鑽研出一筆好文章,我也很佩服他們。」

「這你就不懂了。」秦小竺道:「一邊捧名妓,一邊學文章,最快了。你看我今天就文雅了許多。」

王笑看著手裡的情報,漫不經心道:「最後剩下了什麼呢?南宋到最後,還有文天祥的『一片丹心照汗青』讓後世留個念想。若有朝一日楚朝亡了,這些人的目光大概還是盯在那幾個名妓身上,討論她們誰最有風骨。

到了那一步,這楚朝還值得拿出來說道的男兒……好像已經沒有幾個了,那也就只能盯著幾個流落風塵的女人們。或者說,一定要把她們和她們那些名滿天下的夫婿拎出來比一比,看看水冷不冷,時人才能覺得……足夠譏嘲這些男兒。」

秦小竺有些不解,問道:「你在說什麼啊?」

「有些感慨罷了,我一直知道南邊的局勢糜爛,但每多呆一天,更覺糜爛一分。楚朝立國近三百年,以前真就沒有才色雙絕的?為何反而是到了現在,秦淮名妓才名冠江南?」

「為何?」

「國事每敗壞一點,享樂之風反而更勝天下承平時一倍。這些人,是要把有生之年的福份都儘快享受完才甘心。」

——斗轉兩世,還能把這些相貌、才情最上乘的女子挑出來,讓人佩服啊。

秦小竺想了想,問道:「王笑,你是不是說是那些名妓敗壞了江南的風氣啊?我覺得她們看起來不像那種壞女人啊……」

王笑搖了搖頭,他不知道怎麼說,隨口給秦小竺簡單解釋道:「她們只是產物,與其說是因,不如說是果。」

「如今我們楚朝文士的風骨……怎麼說呢,他們喜歡這種才色雙全、名氣又大的。於是做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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