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如多鐸能打么。」王笑莫名地嘆息了一句。
「你是不是魔怔了?」秦小竺聽到有人這麼詆毀王笑,十分不滿,「多鐸的頭都砍下來了,怎麼就比你能打了?」
王笑不語,回想起前世的歷史……多鐸似乎只帶了兩萬人,推枯拉朽,兩個月不到就平定了弘光朝廷。唔,還要扣掉從河南一路走下來的時間。
江南四十餘萬大軍,彈指覆滅。歷史遠比現實還要誇張,編故事都不敢那麼編。
再反觀自己,光是在黃河以北與徐鎮兵馬對峙就用了旬月,碌碌無為,實在深以為恥。
王笑於是反省了一下為什麼跟人家的差距那麼大,找找借口安慰自己。
帶來的兵馬確實少了,更主要的是,江北四鎮沒有望風而降。
名號也是個問題,大家名義上都是楚臣,江北四鎮的軍閥如今都封了伯,投靠你齊王、虢國公算什麼回事?
「關明一定覺得我是楚臣、是自己人,看起來不夠凶,都不肯投降於我。這種人就是吃裡扒外的劣性。」
秦小竺天天膩在王笑身邊,湊得又近,不時就聽到他這類的碎碎念。
她不由又有些擔憂地瞥了王笑一眼,心想宋行柏不是投降於你了嗎?你一刀把人家砍了啊。
她覺得王笑最近有點怪,想法總是莫名其妙、天馬行空,好像是痴呆症又要發作了。
「王笑,你清醒一點啊,關明有五萬人,為什麼要投降你這兩千人?」
「準確的說,我有一萬五千人。一萬在徐州,兩千在台兒庄,一千在嶧縣。」
「好吧,關明為什麼要投降你這一萬五千人?」
「因為南京這個朝廷太腐朽了……江北四鎮在我眼裡就是一根爛透風乾的朽木,看起來龐然大物,只要輕輕一點,它就得碎成粉末。」
秦小竺愈發有些擔心,問道:「那現在他沒有投降,所以你要做什麼?」
「擊潰這五萬人。」
「你真沒事吧?」秦小竺捧著王笑的額頭,貼過去感受了下溫度,又問:「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啊,我很清醒。」
「那你想以兩千人沖五萬人的陣?」
「加上台兒庄守軍是近四千人。」
王笑說著,又陷入沉思。
——楚朝的情況和南明還是不一樣,鄭元化也是有手段的,穩妥些也好。
「嗯,既然台兒庄還在,應該能再守幾天。那就等徐州的消息傳來再發動攻勢吧,穩紮穩打。」
穩紮穩打?
秦小竺愣了愣。
兩千人攻五萬人,你管這叫穩紮穩打?
她心想:「他大概是壓力太大了,要是痴呆症又犯了就麻煩了。」
……
就在這場對話發生三天之後,探馬來稟,關明忽然南撤,王笑立刻就下達軍令。
「全軍衝鋒,擊潰他們!」
……
早在五十年前,楚朝就有了水雷,稱為「水底龍王炮」,是用牛尿泡做雷殼以保持水密,內裝黑火藥,以香點火作引信,起到延時引爆的作用。
據《心略武備火攻卷》記載,「量賊舟泊處,入水淺深,將重石墜之,黑夜順流放下,香到火發,炮從水底擊起。」
王笑到了山東後,讓人改進了這種水雷,加大了火藥劑量,以薄鐵密封殼替代了牛尿泡,反覆實驗,製成了更精準、更有威力的水底龍王炮。
既然算到了關明會撤軍……不對,關明撤軍就是自己一手安排的,王笑當然早有安排。
蘇明軒從濟南帶來的物資中就有水底龍王炮,王笑在嶧縣時就派了十餘精銳在運河上游埋伏。
等了好幾天,終於見到南方軍撤退,於是算準時間投下。
南方軍半渡之時,香到火發,轟然在水下炸開。
除了兩枚炮火轟斷了浮橋、一枚炸翻了船隻,水龍王炮其實並未造成太大的殺傷。但卻給南方軍造成了巨大的混亂。
與此同時,王笑毫不猶豫地率軍殺進了關明的兵陣……
關明與王笑交戰時,用了兵法中最簡單的兩招。
巧的是,王笑對付關明,用的也是的這兩招——圍點打援、半渡而擊……
……
五萬人打兩千人,這些數字是用來給將官們分析戰況用的。
從普通士卒的角度放眼看去,一千人排開他只能看到密密麻麻,十萬人排開他也只能看到密密麻麻。
普通士卒不能隨時知道局勢優勢,打起仗無非只是聽上官吩咐,看同袍怎麼做。
在他們眼裡,撤退就是打輸了。
除非和他們解釋清楚「我們不是打輸了,我們是家丟了」之類的。
關明沒有時間和這些人解釋。
他甚至不在乎能不能把所有兵馬帶回去,只要能把他的八千家丁帶回去就夠了。
唐中元起事之初每戰每敗,最後卻能坐擁天下,為什麼?只要精銳老營騎兵還在,隨時可以聚集出數十萬大軍。
徐州如果丟了,打贏王笑有何用?
自己的銀錢家當都在徐州,沒有銀錢,誰為自己效命?還怎麼養私兵?
沒有私兵,就算打贏了王笑,然後呢?真給楚朝當忠誠良將不成?朝廷想罰就罰、想殺就殺?
傻子才那麼做!
反過來,徐州只要還在、私兵還在,哪怕五萬普通官兵被王笑殺戮殆盡又如何?朝廷敢責罰自己嗎?
聽到徐州危急的一剎那,關明對擊敗王笑已毫無興趣。
徐州,那裡有自己修建得堪比皇宮的府邸,裡面美人如雲、金山銀山……童元緯說得沒錯啊,就不該聽朝廷調令北伐!
守著家門,按兵不動才是正理。悔不當初!
帥旗指向南邊,一道道軍令都是催促士卒儘快撤退。
關明過了運河,聽到身後的爆炸聲和廝殺聲,甚至懶得多看一眼。
主帥如此,南方軍普通士卒更加迷茫。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著主帥不停狂奔,所有人驚慌失措地跟著跑,爆炸聲使得他們更為恐慌,蜂擁著想要儘快渡過這條危險的運河。
身後殺喊聲傳來,有人回頭看去,見到山東兵馬殺了上來。
「砰砰砰砰……」
火銃發射,血涌不止,造成更大的恐慌。
從台兒庄城牆上看,還能看到兩千人追在數萬大軍後面只有薄薄的一層。但從南方軍士卒的視線看去,卻只能看到後面有敵人追上來,成排成列,人數不可估量。
可能數百,可能數千,也可能有數萬……
也有零零散散的士卒記起將軍們說過的話「敵人只有兩千,不必怕」,他們想到這裡,轉身想要反擊,然而,同袍都在逃,沒有人和他們一起轉身。
用柳嵐山的說法是五萬人對陣兩千人不可能輸,那是因為柳嵐山在戰場外,可以很輕鬆地說出「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他們」之類的話。
就算是五萬隻豬衝上去都能拱死這兩千人。
但對於這些敢轉身對敵的普通兵士而言,他們如果敢停下,就是以一個人的血肉之軀面對兩千個敵人。
他們不是豬,他們比豬聰明,知道敢轉身對敵必死,但只要比同伴逃得快就有辦法活。
「砰砰砰……」
火銃無情的發射,尖叫劃破天空。人們瘋狂擠搡,把同伴擠下運河。
接著,側面又是一陣殺喊聲。
「水門開啦!」
「殺啊!」
台兒庄水門上堆積的石料終於被挖開,裴民大喜,領著部下乘著船從運河出了台兒庄,向運河上的兵馬掩殺過來。
南軍更亂,落水而死者不計其數,運河為之斷流……
……
一戰打到黃昏,殘陽如血,運河如血。
王笑駐馬望去,只見最後一支關明的親兵已渡過運河,向南狂奔。
眼看時機差不多了,他閉上眼不去看那些屍體,淡淡下令道:「受降吧。」
「國公有令,降者不殺……」
號令一聲聲傳開,殺喊聲漸息,哭嚎聲大作。
南軍士卒們大哭著丟下兵刃抱頭蹲下。
終於結束了。
山東士卒一片歡呼,覺得自己創造了一個戰場上的奇蹟。
「我還以為,你至少會回頭,哪怕稍微跟我打一仗,也不至於損失這麼多人。」王笑自語道。
他沒有戰勝的喜悅,相反有些失望。
這種內戰未必能稱得上「義戰」,他更是被江南朝廷的糜爛程度觸動到了。
紙醉金迷、偏安享樂的氛圍比瘟疫還厲害,感染著南廷無數文武,把人性的醜惡嘴臉放大到喪心病狂的程度。
這一戰能勝,並非他王笑有多厲害,能以兩千破五萬,或者說以四千破五萬。
與戰力無關,唯『利益』二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