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41章 小童子

「來人,去把本將帳中的地圖擺上,多點些燭火。」

裴民向親兵吩咐著,才一轉身,忽然又聽身後有個稚氣的聲音道:「裴將軍,這營帳扎得不對,你不重新紮過嗎?還有那壕溝也太窄了。」

裴民轉頭看去,見說話的卻是個小童子,才十二三歲模樣,身量雖長,頭髮分作左右兩半,在頭頂各紮成一個總角。

再一看,別的講武堂學子都是志學之年,雖未加冠卻已束髮。只有那一個小童子頂著總角的髮型,讓人有些不真實之感。

「怎麼混進來一個這麼小的?」裴民下意識便問道。

那小童子聽了他這一問,正色道:「學生張光第,並非混進來的,學生乃是講武堂第一名,先生特許讓學生來的。」

末了,他還加上一句。

「策試、武試、射試、德試等諸科,皆是第一名。」

裴民一愣,勉強泛起一絲笑容,道:「後生可畏,未來可期。」

「將軍不下令重新紮營嗎?」

「士卒們急行軍一天都累了,我們就在嶧縣城外,緊挨著城牆,又有嶧縣守軍協防,而且南軍必不敢偷襲我們,不用那麼謹慎。這也是本將體恤士卒懂嗎?你們要知道,這個……紙上談兵是不好的。」

「紮營要義在於『壁壘森嚴』四字,我們這支兵馬皆是新兵,若沒有深溝堅壘,萬一遇敵便是以性命去填。將軍今日體恤士卒,實則是害了他們。這次不紮好營盤,下次是否又有理由草草了事?如此一來,如何能練出一支令行禁止的強軍?」張光第小臉鄭重,一張嘴吧吧不停。

裴民被當眾這樣一說,覺得有些掉面子,只好道:「休要讀了兩本兵書便以為能在本將面前指手畫腳?本將的深意你不知道而已,別在這說閑話了,去演示軍議吧。」

「喏!對了,學生回去之後還要寫篇行軍見聞給先生們批閱。今夜在裴將軍營中所見,學生會如實所述。想必先生們一定能明白將軍的深意。」

「嘿,你這小鬼頭……不對,你這小童子,是想要胡鬧不成?」

裴民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辦法挽回面子了。

——小鬼頭也不懂得說話委婉點給人留點台階,真討厭……等等,這些學子居然是要寫行軍見聞的啊?要是一開始自己就令行禁止,讓他們報到國公面前誇誇自己該有多好!

又錯過了一個機會,娘的,也不早說。

正糾結時,有人走到他身邊,用極低的聲音附耳道:「裴將軍,光第是張永年張將軍的次子。」

說話的人是桂皮,在講武堂任『掌饌官』,這次是負責過來帶隊照顧這些學子的。

一路上裴民都待桂皮很客氣,因為他知道桂皮本是王家的僕人、王璫的長隨。講武堂掌饌官只是負責生員的起居食宿,屬於不入流的小吏,但這個位置上歷練兩年,往後的前程又能差到哪去?

裴民意識到,桂皮過來低語這一句,不是為了幫張光第,反而是為了幫自己。

張光第……剛才居然沒想起來!

張永年的兩個兒子裴民都聽說過。

長子張光耀,張永年在巡捕營時就給長子定了婚事,要娶的是耿叔白的女兒,當時耿叔白還只是其麾下千總,如今已是賁銳軍總兵,只等張光濯三年孝期一滿就成婚。

不提這總兵之婿的身份,依楚朝舊例,張光耀也可以蔭襲一個錦衣衛副千戶的職。這一出仕就比裴民十年熬出來的百戶高一個頭……沒想到張光耀拒絕了,說要憑自己的戰功謀功業。

這事當時在山東鬧得還蠻大的,很多人擔心此例一開,山東武職再也不能蔭襲,事實也是如此。

張光耀拒絕蔭襲之後,張光第也拒絕蔭襲。之後越來越多將門子弟不再蔭功襲封,這也成了山東不成文的規定,講武堂這才成為山東武將子弟出仕的首選道路。

很多人懷疑,這兄弟倆是受國公爺的指使才這麼乾的。

至於張永年的次子張光第……裴民知道,這小鬼頭與王珍的女兒定了親……

「咳咳,就依你所言,營帳重新紮過,壕溝再挖深一些便是。」裴民道。

張光第又抱拳道:「還請將軍派人挖建茅廁。茅廁選在下風處,遠離水源、灶台。深兩丈,須有木板蓋住,每日掩埋……」

裴民心中暗罵:「這得寸進尺的小鬼頭。」

不過他以前是廠衛,確實沒這方面的經驗。

「好!依你所言,本將願意從善如流啊。」

——回頭把『從善如流』寫到你的行軍見聞里,知道嗎?

好不容易應付了張光第,裴民終於把這群學子請到了帳中,開始演練軍議,他大馬金刀地坐在主將位上,一擺手,讓下屬去把當前的情勢說了。

「你們議一議,眼下如何是好。這是對你們的考試,你們不可問本將的意見,明白嗎?」

「明白!」

……

「我們領到的軍令是駐守城池,如果南軍來攻城便堅決反擊。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們來的時候台兒庄已經丟了。我們既無攻城器械,又無舟船,兵力也少。能守住嶧縣已經不易,怎麼就敢去攻打台兒庄?」

「但要是讓南軍在台兒庄站穩腳跟,他們的糧食、物資就能通過運河從南面運上來。越往後越難打。」

「不對!只要我們守住嶧縣,等到大軍解決了北面的建奴,調過頭來就能收拾了南軍。」

「我也覺得李平說得有道理,只要我們能守住嶧縣,就是完成了任務。馬時勝投降是意外,將在外,當審時奪勢,以大局為重。」

那名叫李平的學子顯得頗為沉穩,又道:「你們覺得,南軍是否會繼續進攻嶧縣?」

「應該不會吧?眼下他們要敢開戰,豈不是淪為笑柄?」

「不。」李平道:「我認為南軍很可能攻打嶧縣。先生說過,不能用固有的思維來揣度敵人,而要站在對方的角度想。徐州總兵關明這人,以前就是個打家劫舍的流寇,本就不在乎名聲。現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繼續開戰,恰是最危險之時。」

「還有,台兒庄的城廓太小了。」

「城廓太小了?」

「不錯。」李平道:「台兒庄本只是庄集,因漕運需要建了城牆,城牆內不過兩頃有餘,又建了河道總署、參將署、泰山行宮、蘭陵書院等等,把本就不大的城廓擠得滿滿當當。現在南軍數萬兵馬駐紮在城外,有那麼多糧食物資要堆積。台兒庄不適合作為他們的長期據點,他們打下嶧縣才能更好地在黃河以北布置兵力。」

……

裴民並不說話,使了個眼色,讓自己的文書快點把這些話都記下來,他明天還要去和花爺議事呢。

——笨蛋,那句「先生說過」就不用記了啊……

花爺也認為南軍不會繼續進攻。要是這時候自己提出有理有據的不同觀念,應該能讓對方刮目相看吧。

裴民想到這裡,轉頭一看,卻見張光第站在那裡,手揣著下巴,從頭到尾也沒說過一句話,只是看著地圖沉思。

看來這小鬼頭只懂安營紮寨這種小事,遇到兵法戰略果然就閉嘴了……

「我們該去收復台兒庄!」張光第忽然開口道。

他和別的弟子都不同,說想法的時候眼神極是堅定。

「不可,我們只有兩千人,加上花將軍的兵馬也只有五千,南軍卻有數萬人。」李平道:「去收復台兒庄太危險了……」

「趁著南軍立足未穩,我們必須去收復台兒庄。」張光第道:「等大軍解決完建奴再來,傷亡只會更大,而且我們的大軍未必能那麼快南下。」

李平道:「我認為在嶧縣以逸待勞更好。」

「必須馬上收復台兒庄,否則南軍攻完嶧縣還要攻兗州,攻完兗州還要攻濟寧。只有以迅雷之勢不給他們一點北渡黃河的機會,才能威懾南軍,休想趁虛而入!」

「南軍佔領台兒庄兵不血刃。而我們發兵去打,輕啟戰端的就是我們……」

「那又怎麼樣?」張光第道,「我們是將士啊,將士的職責不就是守土殺敵嗎?我們不是來和賊寇講道理的啊。如果有親戚收買了你家的僕役、拿了你的家產,難道就因為顧忌別人的風言風語,就不把你的家產拿回來嗎?既然遲早要拿回來,風言風語也都會有,早拿回來才是名正言順。」

李平又道:「問題是我們根本就難以攻城!台兒庄四面都有水路,又有數萬徐州兵馬在外圍駐守。我們一沒兵、二沒船、三沒攻城器械,連牆都摸不到!」

「我們有船,也能攻入台兒庄。」

張光第說著,轉頭看向裴民,道:「裴將軍,你這個地圖太小了,我要一張大的地圖。」

裴民本來心下一驚,還以為這小鬼頭要讓自己發表意見,聽是要地圖才鬆了口氣。連讓人又換了張地圖。

張光第走到地圖前,抬手一指,指在滕縣的位置上,道:「我們走這裡,去騰縣。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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