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清兵押著數十個百姓走在長街上,一個提著刀在前引路,一個橫槊在後面驅趕,一個居中在隊伍左右看管以防逃逸。
數十百姓被繩索捆綁著,被趕到屍山前,一列清兵迎上,執著長矛亂刺……
另一邊又有一隊人被押過來,婦人們脖頸上系著繩子,跌倒在血污里嚎啕大哭。
街邊的地上有哭啼的嬰孩,張著嘴哇哇大哭,小手揚起,似在找母親的懷抱。有清兵策馬而過,馬蹄踩踏而過。
目光一轉,看向路邊的溝渠,只見裡面堆滿了屍體,手和腳糾纏在一起,溝水溢出來,被血染著濃重的腥紅,鋪滿整個街道。
順著溝渠望去,密密麻麻的屍體如魚鱗一般……
視線一點點升高,從城池的一角看向另一頭,入目依然只有肢體殘缺的屍首,一條街、一個坊,一整座城池,盡數被屍海掩埋。
他閉上眼,想要逃離這裡。
忽然有個老者的聲音在他耳邊怒吼道:「把我碎屍萬段,我甘之如飴。但揚城百萬生靈,不可殺戮!」
「敢抗拒不降者,惟揚州可鑒!」有怒吼聲把老者的聲音蓋下。
接著,悲愴的哭聲如潮水湧來,混入耳畔的話語越來越多。
老孺說道:「我兒不必顧忌牽掛,且去守城,老身先走一步了……」
青年痛哭道:「娘!」
閨中女子哭啼:「孩子,為娘對不起你……」
「痛殺懷中三歲子,也隨阿母作忠魂……」
「哈哈,本王從八十萬人中選取才貌超群女子一百零三人。小皇帝陛下十名,十四哥三名、鄭親王三名,其餘親王各兩名,郡王各一名……」
「忠魂白骨八十萬,赤血映日滿天紅……」
聲音越來越多,幾乎在他腦中炸開,他拚命搖著頭。
一抬頭,八十萬亡魂圍上前,密密麻麻看不見盡頭,一個個嘴中都發出凄厲的怒吼聲……
「啊!」
王笑猛地睜開眼,從榻上坐起。
「怎麼了?」秦小竺嘟囔著翻身而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王笑額頭上的冷汗,柔聲道:「做惡夢了嗎?」
王笑重重呼吸了一下,一時也分不清夢中看到的是薊鎮還是揚州。
過了一會,他搖了搖頭,道:「也不算惡夢,也許這個夢是在提醒我要再儘力些才是。」
「儘力做什麼?」
「別讓多鐸跑了。」王笑狠狠說了一句,站起身披上衣服,繞過屏風坐到桌前。
「我要秉燭務公,拾遺補缺,把計畫做得滴水不露。」
秦小竺有些無語。
「你可真是魔怔了。」
她打了個哈欠,抹了抹額上的碎發,一翻身躺在王笑剛才躺的位置,感受著他的餘溫又睡過去。
「殺個人不就一刀的事,哪有那麼麻煩,整天就計畫計畫……」
……
天還未亮,王笑又上到城頭。
史工也沒睡,正站在城牆邊。
「在幹什麼?」
「卑職睡不著,在數建奴還有多少人。」
「數?」
「是。」史工道:「我數了一下城外的營帳、篝火,如今被我們圍在城下的建奴步卒應該有兩萬七千五百餘人左右。」
「你真無聊。」王笑道,「我把計畫完善了一下,你坐鎮此處繼續圍這些步卒。我要親自去追擊多鐸那五千騎兵。」
「國公何必親去?」
「睡不著,不親眼看著多鐸去死我睡不著。」
史工有些不解,道:「恕卑職直言,多鐸雖有將才,但論心機深重,他遜多爾袞遠矣,國公不至於如此在意。圖爾格大軍將至,圍困這近三萬步卒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你不懂,這是我的儀式感。」
「呃……卑職確實不懂。」
……
楚軍北面大營。
「三弟在瀋陽時,多鐸得罪過他嗎?」王珍問道。
「得罪他的人多了,多鐸並沒有特別突出啊。」秦玄策隨口應著,一邊看著不遠處的兵士來來回回運送木材。
他覺得這一戰好沒意思啊,搞得像來蓋房子一樣。
「大哥為何這麼問?」
王珍道:「三弟把林紹元、蔡悟真、劉一口這些猛將都抽調了,還帶走了五千精騎,每人都分發了一張多鐸的畫像,還把這些畫像傳至各州縣……」
「等等,猛將?」秦玄策倏然起身,大聲道:「為何沒喊我去?我不夠猛嗎?!」
王珍現在頭痛的是缺少人手、包圍圈該怎麼保持。他覺得王笑這個兵力分配讓他壓力很大。
沒想到秦玄策的關注點完全不同。
就不該來找這小子商量。
王珍沉吟片刻,問道:「小竺就在三弟身邊,你打得過她嗎?」
秦玄策默然……
……
臨清城東北方向三十餘里,松林鎮。
富勒塔策馬緩緩走進村莊,四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到人煙。
所有的房屋都被拆了,楚軍運不走的木料一把火燒掉。
富勒塔一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裡找到一粒糧食……
「找到糧食了!」忽然有清兵歡呼起來。
富勒塔一個激靈,連忙朝那個方向跑去,只見十餘名清兵正在一個房屋的廢墟下挖著。
他們的額真大人也趕了過來。
「額真,我們看到這個屋子下面的土有被翻過的跡象,挖開一看,楚人把糧食埋在這下面!」
「哈哈,還想藏,快挖。」
富勒塔也振奮不已,加入了挖掘的行列。
地里埋了好幾個米缸,每個都裝滿了糧。想必是這個村子的人逃難之前把帶不走的糧食裝在一起藏起來。
糧食不算多,差不多夠五百餘人兩天的份額。
清兵們忙不迭地生火造飯。
收集沒燒乾凈的木料又花費了不少時間,富勒塔累得不行,但看著一點點泛出香味的粥還是感到很高興。
終於,飯造好了,一個個清兵盛了粥食用。
富勒塔排在後面,看著碗里香氣撲鼻的粥又咽了咽口水。
正要吃,忽然有慘叫聲傳來。
他轉頭一看,只見幾個清兵蜷縮在地上不停抽搐,臉色發青……
「有毒……有毒……」
富勒塔又看向了手裡的粥,心疼得要死。飢餓折磨著他,如果不是看同袍的死相太慘,他恨不得吃了這粥,當個飽死鬼也比餓死強。
「咣當!」
這支隊伍的固山額真一腳把煮粥的釜盆踢倒,狠狠罵道:「該死的楚軍!爛了心肝……」
因這件事,五百餘人的隊伍竟直接被毒死了一百餘人,富勒塔卻因禍得福,他們殺了死掉的同袍的戰馬吃。
馬肉落肚,富勒塔精神好了不少,心裡卻更加不安。軍中視殺馬為不祥,他征伐多年,還是第一次被逼到殺馬吃肉的境地。
「走吧,我們到前面的宋樓鎮找豫親王會合。」額真下令道。
富勒塔一邊行軍,一邊心想著有沒有什麼辦法能保命?
但他也知道,這裡是山東,自己連漢話都不會說,當了逃兵肯定是死路一條。只有豫親王能帶自己回關外。
四百人繼續向東,為了保存馬力也不敢急行。才走了半日,忽然身後傳來馬蹄聲。
「楚軍追上來了,快走!」
火銃聲大作,富勒塔心驚不已,飢餓、恐懼消磨了他原本的勇猛之氣,變得和他以往追殺過的楚軍一樣,成了驚弓之鳥。
他知道額真肯定會派人斷後,連忙拋下攜帶的物資、策馬趕到隊伍前方。
果然,額真又調了跑最後面的一百人去阻擋楚軍。
剩下三百餘騎狂奔不止,等終於甩脫了追兵,不少戰馬也累得趴倒在地。
「把盔甲卸了吧?戰馬吃不消了。」有人提議道。
「那怎麼行,接下來怎麼打仗?」
富勒塔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一眼,知道不卸盔甲馬就跑不快,楚軍一定會追上自己。
想到這裡,他有些迷茫。就在前不久,楚軍還是自己的手下敗將,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兩邊的精神氣已經完全反轉過來,自己會怕成這樣。
最後,他們還是卸下了盔甲。
這支隊伍至此只剩下三百餘人,但富勒塔相信只要和豫親王會合,到東面去劫掠幾個村莊,一定還能重整威風……希望如此吧。
繼續向東面行進,還沒到宋樓鎮,他們路過一個叫時廟村的村子,這村子中竟有一座墩堡,墩堡里還有高高的瞭望塔。
不等這三百餘清兵靠近,墩堡上已燃起一道狼煙。
「完了,楚軍知道我們的方位了。」富勒塔驚呼道……
……
多鐸駐馬望去,方圓五里內,有三道狼煙筆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