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29章 秦山河

太陽像火球般從西山緩緩落下。

清軍在一輪進攻之後再次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遍地的屍骸。

庄小運從戰場上撤下來,又開始安排人手清理壕溝,重新修整防禦工事。

半個時辰之後,他手中卻多了十數封密信。

庄小運臉上的傷疤都皺得更深,一面派人馬上把情報傳回德州城,一面迅速回到自己的營寨。

將士們正在埋鍋造飯,與平常不同的是,低聲的議論此起彼伏。

「當年秦家已經把秦山河從祖譜上劃掉了,沒想到再後來,秦老將軍……」

「國公爺信任他?真是信任他怎麼會把他放在皮島?」

「這次也沒見他攻破瀋陽啊,二十萬建奴都在這裡,瀋陽能有多少兵力……」

「弒父殺子的賣國之人,我們居然都要聽他的,這事亂了套了啊……」

直到看著庄小運面如寒霜地穿過營寨,嘀嘀咕咕的士卒方才斂起神色,默默吃飯。

「好好吃飯!別中了建奴的計!」

「將軍,秦將軍真是弒殺了秦老將軍嗎?」有人問道。

庄小運目光如鐵,轉頭看去,下意識想要懲治這名士兵,話到嘴邊卻是心中一凜。

「閉嘴!本將說了,好好吃飯。這是軍令!」

他喝令了一聲,也不敢多作解釋。

這件事怎麼處理,已不是他能作主的了。

庄小運轉頭向德州城看去,焦急地等待著新的命令……

卻有一名小將湊到他身邊,低聲道:「庄將軍,小的有話要說。」

「到我帳里說吧。」

進到帳中,那小將低聲道:「將軍,末將的營地在我們大營東側,旁邊便是從皮島來的那些包衣軍……」

「什麼『包衣軍』?!誰起的稱呼?!」

「末將知錯,但這是士卒們說的。如今營中兵卒都在憂慮……」

庄小運眉頭已是深深皺起。

那小將接著道:「那些人馬都是秦山河將軍從遼東帶回來的,有些頭髮都還沒長長。士卒們擔心其中有沒有建奴細作。」

「閉嘴!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大敵當前,不想著怎麼齊心協力,想要搞亂軍心不成?」

「末將不敢,末將就是擔心軍心混亂,這才單獨求見將軍。就算這次是建奴的奸計,但士卒們都在說,秦山河將軍當年投降過,安知接下來還會不會投降?把性命和家小託付給這樣的主將,他們不放心……他們還說,旁邊那支皮島來的兵馬,以前也都是給建奴當包衣的,膽小如鼠,要是什麼時候在戰場上倒戈一擊怎麼辦?就算沒有倒戈一擊,我們拚命守土,他們卻突然敗退了,豈非枉送了性命。更甚者,還有人說,投降者都可為主將,是否我們也可以投降……」

「誰敢這麼說?」

「末將營中……都如此說。將軍,士卒們雖只是議論。但此事若沒有說法,長此下去,軍心就散了啊。卑職彈壓不住,請將軍定奪。」

庄小運拳頭緊握,只覺多爾袞使出這一手讓人噁心不已,他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告訴將士們,這是建奴的伎倆,讓他們不要多想,專心禦敵……國公爺很快就回來了。」

「敢問將軍,士卒們若問,國公爺何時回來呢?」

庄小運還在思量,卻又有人跑來稟報道:「將軍,不好了,打起來了!」

「誰和誰打起來了?」

「秦玄炳將軍的人和秦山河將軍的親衛在城門口打起來了……」

……

德州城以北,營寨錯落。

汪旺從戰壕邊撤下來,踏過帶血的土地,回到自己的軍營。他的副將楊仁很快迎上來,臉上的神色顯得有些憂慮。

「我們這一營今天就戰死了八百人,建奴的攻勢更凶了……」

他們手下本就只有不到一萬人,都是從遼東逃到皮島的包衣,這次先是偷襲瀋陽,接著又一路轉戰乘戰船撤到德州。

這支皮島回來的隊伍本就疲倦,軍心比起別的隊伍也差了不少,他們在關內沒有家人,參與守衛山東也是因為聽從秦山河的命令。

這段時間,山東又訓練了一批新兵,秦山河擔任主將後把這些新軍補充到各營,以老兵帶新兵。

但今天,營中的氣氛比平時浮躁了一些。

「你也看到那些信了?」楊仁忽然低聲問道。

「嗯,進去說。」

兩人走進帳篷,汪旺從盔甲中掏出幾團紙。

楊仁也拿出幾張信放在案上。

「這是今天將士們清理戰場時搜到的,我已經禁止軍中流傳了。」

「建奴這是在誣陷秦將軍!明眼人誰看不出來?」

「事情怕不是這麼簡單啊。」楊仁嘆息一聲,道:「我感覺旁邊的德州兵像在提防著我們。我看到他們往我們這邊多設了一個望樓。」

他們這一段戰線,西邊是庄小運的兵馬,東邊是濟南守備徐典帶來協防的兵馬。楊仁沒具體說是哪邊,汪旺就明白是兩邊的友軍都不再信任自己了。

「這些天大傢伙並肩作戰,因為這幾紙破東西就防著我們?」

「戰場上誰不是小心謹慎?換位而處,你要是徐典、庄小運,敢把麾下數千條性命交在我們這些人手上嗎?」

「我們這些人怎麼了?誰不是千辛萬苦逃出來殺建奴的?!」

楊仁默然,他骨子裡本就有些自卑,到如今還沒抹去當包衣奴才時產生的低人一等的感覺。

正在此時,他們忽然就聽到傳報。

「城門口打起來了……」

……

對於秦山河的歸來,秦玄炳本是無所謂的態度,之前也沒聽說過秦成業是死在秦山河手裡這件事,畢竟秦家人也沒告訴過他。

在秦玄炳眼裡,秦山河就是降清之後又叛逃回來的三伯而已。

他跟這個三伯也沒有太深的感覺,因為他叔叔伯伯多得很。另外,秦玄炳小時候就覺得三伯就不是什麼正經人,仗著自己聰明武藝高也不怎麼務正業,子侄里他最偏心的就是秦玄策,說秦家別的孩子都是傻蛋。

王珠、董濟和等人做主讓秦山河為主將之後,秦玄炳一開始也感到高興,認為這是秦家的光榮,但今天一個個消息傳到耳朵里,秦玄炳登時心亂如麻。

他知道這是建奴的計策,但有些事他必須去問一問秦山河,否則心中不安。

「祖父是不是你殺的?」

「玄書是不是你殺的?」

他其實還是有分寸的,經歷了錦州一事之後他也經常告誡自己不能意氣用事。

但進城門之時,秦玄炳卻被秦山河的親衛攔下來了。

「各營將領駐守好各自防線,未得調令不得擅離,這是軍律。」

「我有要事見三伯。」

「卑職可替玄炳將軍稟報。」

秦玄炳一皺眉,心想我要問三伯是不是他殺了祖父也要你來傳話不成?!

在城門口又說了半天,那幾名親衛卻始終阻攔在弔橋上。

秦玄炳的部下都是錦州老人,早已心中憤慨,終於和對方起了衝突。

秦玄炳本想喝止,心中忽然一個激靈。

秦山河不讓各營將領擅離職守本是常事,在平時只能說是治軍嚴苛,但今天這個情況下,秦玄炳突然想到,如果秦山河是要真的又投降了,只須控制住德州,一切就都完了。

董濟和、王珠等人都在城內,糧草、甲胄、火藥等軍資也在城內,一旦秦山河關閉城門,城門駐防的兵馬不戰自潰。這可是山東最後的防線……

這後果太嚴重,秦玄炳不敢賭,更不敢把賭注押在秦山河身上。他不再喝止手下兵士,決定無論如何今天都要進城。

「你等若非心中有鬼,為何不讓我們進城?」

「都說過了,軍令如山。」

「我等必須進城。」

「敢闖門者以違犯軍令論處……」

爭吵愈演愈烈,「當」的一聲,有人拔出了刀,扎進了同袍的腰間。

血濺在弔橋上,誰都沒想到,這一次的守城,德州城下的第一滴血是這樣流出來的……

「都住手!」

忽然,一聲清喝,有人縱馬從城內飛奔出來。

秦玄炳抬頭看去,見到秦小竺,心中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秦玄炳,你瘋了不成?!」

……

「瘋的不是秦玄炳。」秦山河緩緩道,「是將士們已不再信我,我已經沒有資格再統率三軍了。」

三軍都督衙門,當左明德、林向陽的目光看來時,秦山河沒有說話。直到秦小竺過來把在城門發生的衝突說了,他才開口。

他已經判斷出了事情的嚴重程度,也在心中做了決定,於是轉頭看向王珠,道:「罷免我的主帥之職,把我關押起來。」

王珠眉頭一皺,道:「我雖不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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