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781章 知事院

這一天漱玉泉畔的聚會上,雖然錢朵朵極力勸說,左明靜最後還是沒有答應去國公府給淳寧公主任事。

左明靜看得明白,這件事並非錢朵朵想的那樣簡單。

公主想找人批紅,這些人的才幹還在其次,比才幹更重要的是身份。批紅涉及太多機密,能得到重用的人必須先要得到淳寧信任。

她左明靜既是左家孫女,又是何家孫媳。倘若有機密文書讓她過了目,難保不會傳出去。身份如此,註定是不適合的。在這件事上,是錢朵朵一廂情願了。

心裡有了這層推斷,左明靜將這事拋諸腦後,回到左府之後繼續埋首整理起《石頭記》的稿子。

整理書稿看起來只是小事,但她知道,以眼下的局勢,倘若山東之地能有一本讓天下文壇矚目的巨著出世,那便代表著山東文教之興不輸於江南,也能扭轉一部分讀書人的印象。

齊王幕府沒有開科取士的名義,但如果有懷才不遇的讀書人見到這邊重視文教,就有可能投奔過來。這勉強也算是她這個孀居婦孺能盡的一份微薄之力……

左明靜既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獨自於案前整稿,心中也有屬於她的那份清明安靜,與年月無爭。

但有時候不是她想與世無爭就行的。她回府不久,左經綸便喚她到書房說話。

左經綸是三天前才回濟南的,他一把年歲了,主持完分田事務,又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搭建議院,卻沒有半點吃不消的樣子。

大概因為權力是最好的返老還童的靈丹妙藥吧。

「孫女見過祖父,請祖父安康……」

祖孫相見,左經綸放下一封公文,開口道:「你在家裡也呆了很長一段時日了,今日何良遠向我提出要接你回何府。」

左明靜才行了一個萬福,雙手放在側腰還未來得及放下,聞言動作停了停。

左經綸又嘆道:「在京城之時,因我忽然病倒,你才回府侍疾。如今我既已痊癒,你再呆在府中,確實不適合了。」

左明靜猶豫了片刻,問道:「祖父可否容孫女再想想?」

「想想也好。」左經綸緩緩道,「只要你心裡記著維護左家的名聲。」

有些話,祖孫二人都沒有明說。

當初左明靜回府,看起來是由左明心出面。但等她回到左家之後,卻是錦衣衛暗中不讓何家把她接走。

左經綸、何良遠都是人老成精的人,一點端倪就能看出整個脈絡。都認定是王笑在背後出了手。

何良遠以前鬥不過王笑,後來怕了王笑,也許還存著心思想等醞釀出了什麼大丑事之後,拼著臉面不要了,藉機給王笑致命一擊。但這大丑事一直也沒發生,想來是左明心託了秦玄策的關係讓王笑護著左明靜也有可能。

左經綸當時則認為何良遠大勢不妙,把孫女接回來也好。至於王笑是否存了什麼心思……左經綸不像錢承運那麼不要臉,但為了心中抱負,他也可以全當不知道。但這麼長時間過去了,王笑沒有動靜,那想必是猜錯了。

如今何良遠、左經綸兩人都進了議院,局勢又有了變化。何左兩家也需要再次聯合起來,以保持足夠的威望,在齊王黨和國公黨之間形成緩衝。因此,何良遠提出要接回左明靜,左經綸並不反對。

至於左明靜的個人意願,在此事當中絲毫不重要。

只是,「容孫女想想」這一句話,還是讓左經綸重新斟酌起來。他知道自己這個孫女聰慧,不會說無關緊要的話,那麼這個「想想」說的其實是她自己會去想辦法。

左經綸也願意看看她能有什麼辦法,或者說看看她有什麼「靠山」。

正在此時,忽然有下人稟報道:「老爺,有人求見。」

「這麼晚了來求見?」左經綸微微一愣,問道:「是誰?」

「是個年輕人,小的也不認識,只說把這枚信令交給老爺。」

左經綸只看一眼,應道:「快去把人請進來。」

「是……」

下人走後,左明靜又行了個萬福,道:「祖父,那孫女告退了。」

左經綸看了她一眼,並沒有馬上讓她離開,而是沉吟了一會,接著又噓寒問暖了幾句。

過了小一會兒功夫,左明靜離開。

左經綸則是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書房前廳,正見王笑走了進來。

「見過國公。」

「左大人無須多禮,直接說事吧。」王笑扶著左經綸重新落座。

接著,他一點拖泥帶水的樣子都沒有,徑直開口道:「分田事畢,北方戰事已開。我打算把萊州的『糧據』政策推行到整個山東境內,左大人意下如何?」

左經綸才落座,聞言又重新站起來。

「此事關係重大,請國公先稟明齊王殿下,再召群臣商議,選兩城州府試行為宜……」

王笑道:「我今夜是從城外兵營回來,路過左府時,只帶了兩名護衛脫離了隊伍,獨自前來見老大人。換言之,現在濟南城,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我們已在商議此事。老大人認為這是為何?」

左經綸心想,還能是為什麼,你這個年輕人做事情性子太急了。

「國公啊,衍聖公府之事過後,我們才把山東士族安撫下來,這個時候再推行限糧之策,萬一把他們逼急了又如何?」

王笑見他不答,自己回答道:「我今日來與老大人秘議,就是為了老大人能寫個票擬,我直接批紅蓋印,明日便傳告山東。」

左經綸道:「要推行糧據之策,首先就要從百姓、糧商、士族手中把所有糧食全都收上來,再依據每個人每日的口糧統一發放。這對於那些吃不飽飯的百姓或是好事,但他們根本就不明白這其中道理,只會以為是我們派兵搶奪他們的口糧;糧商們更是被國公你逼到死路,從此山東再無糧商,也沒有糧商敢從外地運糧過來;世家大族存糧最多,國公你剛搶了他們的田地,轉眼又要搶他們的糧食,誰心裡沒有怨言?此令一下,整個山東都要群起反對,必起大亂!請國公三思……」

「召令一下,我麾下將士馬上便可趕赴各個州府押解糧食。由不得他們反對。」王笑道:「也沒有時間給我三思了,這半月間,我們要送到天津、送到皮島、送到新兵營的糧食,哪一次沒有缺口?濟寧、德州、臨清,所有糧倉都已空了。一旦戰事不利或出現天災,老大人知道會有多少人要活活餓死?」

「那就請國公不要再派兵到天津、到皮島了!」左經綸道:「建奴與唐逆鏖戰,我們正可觀其兩虎相爭。就算擔心唇亡齒寒,稍作支援即可,何必拿全部家底去拼?!」

「山東無險可守,處四戰之地,不去拼,等唐逆一朝敗亡,八旗兵馬長驅直入,誰來守?讓那些糧商、那些科舉士族來守嗎?!」

「事有輕重緩急啊!國公。」左經綸道:「建奴還在北直隸,山東百姓才是我們治下之民,民心不定,何以振興天下?」

「正是因為事有輕重緩急,建奴已然入塞,滅國之危迫在眉睫。才必須施行此策;正是因為山東百姓才是我們治下之民,才必須限制、分配糧食,合理調度,讓兵士有糧草,讓貧民能活下去。」

「不等國公你發放完糧食,反對的聲浪就要把你我掀翻!」

「那就把他們全打趴下去!」王笑道,「這些天來,我每聽到你們要支用賑災糧倉,我就到兵營巡視,因為我受夠了你們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泥瓦匠做法。富戶、糧商的糧食堆積如山,流民餓死道旁。我不會讓山東境內再出現這種局面。唯有用我麾下之兵,去搶他娘的。」

「國公啊,我並非不支持你。」左經綸苦勸道:「分田之事,我豈不盡心?當初你是怎麼和那些士族說的?許諾分了田之後保他們的前程富貴。打一批拉一批才好不容易把事辦成了,這才過了多久?分完他們的田,又要搶光他們的存糧。如此一來,朝廷與反賊何異?」

「我楚朝兵士若無兵糧,又與反賊何異?這些年來,哪裡不是流寇搶完了百姓官兵又來搶?既然如此,乾脆由我來搶,一次搶個乾淨。誰敢不從,向我手中的刀去說理。」

左經綸道:「就算把糧食收上來又如何?能有存糧的家族,哪一個不是世代辛苦經營才賺到如今的家業?施行糧據之策,讓這些人和貧民一樣頓頓粗茶淡飯,往後怨念堆積,他們要怎樣對待你我?國公想如商鞅一般,遭世人怨恨、受車裂之刑嗎?!如此作法,逆旅不賓!」

「老大人該知道的,非常時期,行非常之策。縱使你我費盡心思,一粒種子下地,八九個月才能有收成。收成之後再留種,沒有五年之功,神仙也變不出糧食來。亡國滅種之禍就在眼前,敵人能給我們幾個八月?怨念能有消減之日,人死可能復生?」

「幾代經營不能存下糧食,長此以往,誰肯辛苦任事?」

王笑道:「我答應你,糧據之策只是暫時的。」

「國公可知道,你安置流民、施予糧食;你開設講武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