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753章 收英傑

士紳由王珍重新帶入大堂接待。

王笑出面安撫了佃戶,又安排孔府下人給所有人分發饅頭。

一片感激與叫好聲中,傅青主站在孔府當中遠遠看著那些佃戶,默默無言,也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辛宜學喚了一聲:「國公。」

卻是王笑走了過來。

傅青主嘆道:「國公做這些,我一開始是反對的。但我素來只管埋頭做事,因此也未與國公說過。」

「傅先生是覺得我該拉攏他們,讓他們為我所用、儘快穩定山東局勢?」

「原本確實是有這種期待,但今日也是看明白了。」傅青主嘆息一聲,道:「蠹眾而木折,隙大而牆壞。故大臣爭於私而不顧其民,則下離上。下離上者,國之隙也。秩官之吏隱下以漁百姓,此民之蠹也。故有隙蠹而不亡者,天下鮮矣……我楚國蠹蟲眾多,已到了木折牆壞的亡國邊緣,再不『任法去私』,回天無術矣。但現在我好奇的是,國公是如何下定決心與他們翻臉的?」

王笑輕輕笑了笑,又道:「我當然也希望他們能支持我們,但他們不夠堅決。沒辦法,我才只好選擇別的支持者。」

「此話何意?」

「建奴入侵過山東兩次。」王笑緩緩道:「那些仗義死節的、英勇不屈的……已經死了很多了。留下的這些人,當然不能說全都是沒有骨氣的……怎麼說呢?他們的立場從來就不站在我們這一邊。

我們楚朝士紳不同於魏晉隋唐時的門閥世家。楚朝士紳的根基是什麼?是科舉、是文教。他們讀書入仕,成為士大夫,享受特權,兼并土地,且貴且富。靠的是掌握了讀書的資源。其中最厲害的,一家出了三十個進士,嘖嘖。不談他們有沒有舞弊,但他們必定是掌握了科舉的方法、資源。這是一道巨大的鴻溝,把這些貴族,和普通百姓區分開。這道鴻溝,也許百年都填不平……

他們當然看中田地,但他們最看中的還是『科舉』。他們支持楚朝,是因為他們在楚朝還有秀才、舉人、進士的功名。如今瑞朝、清朝來了,只要承認他們的功名。楚朝的舉人可以繼續在清朝考科舉。傅先生認為會怎麼樣?他們會成為清朝的進士,繼續這樣當一方士紳。世道有任何改變嗎?沒有。

如果我與多爾袞開仗,多爾袞只要做出承諾……今日來的這些人,直接會有大半投降過去當清朝的官。這雖是沒發生的事,但請傅先生信我,我沒冤枉他們。」

傅青主道:「比起建奴,他們應該更支持我們才對。」

「只怕『更』得有限。甚至在他們眼裡,我們還不如建奴。」王笑嘆道:「實力擺在那裡,這些人是聰明人,不會看不明白。畢竟他們不是沒見過建奴的大軍。何況還有南京那邊。怎麼看,他們都不太願意支持我們。

另一方面,若要他們支持,我們也得給他們回報。呵,我們比他們還窮,能給什麼回報?更多的特權?那如此一來,我們得到也只是一個比父皇當時還糟糕的朝堂。更重要的一點是,已經到了『不分田不行』的地步了,山東地就這麼多,他們佔了絕大多數。除非再死更多的人,這個矛盾緩和不了。

這些,註定了我們和他們是站在不同立場的。要做得簡單粗暴些,就是學唐中元,把這些人殺光。」王笑搖了搖頭,道:「但這條路本就難走,那麼多造反頭子都死了,大大小小數千支造反隊伍到現在只剩下兩支。更何況時機已經過去了。這是死路。

換言之,我們是楚朝正朔,不能真沒了法度。還有,我們離不開讀書人的支持,他們確實比大字不識的百姓有才能,稱得上是『精英』。所以,既要讓法度不亂、又要收服民心、還要拉攏這些士紳當中的有識之士。得要像走鋼絲一樣找到平衡……」

傅青主嘆息一聲,緩緩道:「治大國如烹小鮮,國公有所考慮便好。只是經此一事,再想收服讀書人,怕是難了。」

「慢慢來吧。」王笑道。

他說著,抬起手指了指遠處的一道身影。

「傅先生你看。」

傅青主順著王笑的手指看去,只見那人是孔興彌。

他們看不到孔興彌的表情,但能感受到那道身影帶著孤寂。

王笑道:「士紳中也不全是喜歡壓迫別人供自己享樂之人。經世濟民者也多出其中。他們讀過書,有志向,有理想,有道德……唔,對了,傅先生你也是這樣的詩書官宦世家。」

「我算不上什麼世家。」傅青主苦笑著擺了擺手,又道:「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國公是想說士族當中有國之蠹蟲、也有仁人志士?」

「還是楚朝的制度出了問題,讓士大夫有了空子可鑽,以此獲利。於是風氣使然,導致各大家族中多由權欲利欲熏心之輩上位。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把這些暗瘡揭開,不讓這些還有志氣的士族青年看到血淋淋的盤剝,如何讓他們從家族庇護的安樂窩裡走出來?」

王笑說著,又道:「如今我算是開了頭,把阻力打掉。接下來分田的具體事宜便拜託傅先生了。這才是繁瑣費功夫的地方。能不能讓山東百姓歸心、堅持擁護我們,不是靠今天我嘴皮子說說,而是看接下來能否貫徹仁政……傅先生比我辛苦。」

傅青主緩緩道:「若能讓更多人活下去,哪有什麼辛苦不辛苦……」

兩人談論著這些話,越走越遠。

……

孔興彌看著地上的血跡被清洗掉。人頭被收走,水一潑,衍聖公府又回到乾淨而富貴的樣子,一如平常。

以前,他也偶爾有聽說過族人那些欺男霸女之事,零星半點的。讓人覺得是孔家偶爾出了一兩個敗類。

但今日看來,當士紳對佃戶擁有了生殺予奪的權力,又有多少人能夠剋制,還會在乎人性?

府門外,一個告過狀的佃戶沒急著走,正坐在對街的角落裡,木然看著聖衍公府的大門。

孔興彌下意識地走到他前面,緩緩道:「我聽到你剛才說的,你妻女都讓屯官糟蹋了……為何不來找孔家告狀?」

那佃戶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孔興彌又問道:「或者說……你為什麼不反抗,不跟著流寇去造反?」

兩人又對視了一會。

佃戶有力無力地站起身走開,嘴裡嘟囔著:「沒餓過肚子的公子哥懂什麼?」

他走了兩步,看地上有一塊饅頭,已被人踩扁,俯身撿起來塞在嘴裡。

孔興彌望著這一幕,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綢衫,眼中愈發茫然……

……

孔府大堂。

「諸位該知道,齊王賢明不同於別的藩王,由他坐鎮山東,既是為山東士紳百姓謀福,也是為楚朝守住中原,謀復燕京……」

王珍緩緩說著,臉色很是溫和。

有了王笑的對比和襯托。一眾士紳都覺得這個王家老大是如此和善。

說了半天,王珍終於說到最關鍵的部分:「眼下這時局,燕京城原先那些官吏或死或降,齊王欲成大事,幕下缺少人才。能倚仗的還不是齊魯之地的英才嗎?」

毛九華眼皮一抬,心想:「來了,打了一棒子,現在來發甜棗了。但老夫不稀罕你的棗,哼!」

他確實不太稀罕,毛家是科舉世家,等南京那邊開科取士了,毛家下一輩的子弟自然可以到南京為官。或者,去哪個朝廷當官不行?

毛九華再一想,反正在山東的田地都給人搶了,還不如舉家投奔到南京去。

傅票初打算守孝三年之後再出來科舉為官,對王珍的拉攏並不感興趣。如果不是怕得罪了王笑,他現在就要拂袖而去。另外,他注意到的還是『欲成大事』四個字,這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齊王一黨如此肆無忌憚還是讓人心驚。

張端暫時是不打算出來做事的,他行事小心,不愛擔風險,因此並不想在亂世下注,打算等天下平定之後再出仕。因此並不出風頭,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

孔、孟、顏、魯四家反倒是最給王珍面子的,他們家廟在這裡,遷是不太好遷的,最多是像宋金之際時那樣,分一個旁支出去。

眼下山東被齊王和王笑占著,王笑又是這樣兇狠。反正以後不管誰得了天下,都得給孔孟顏魯四家面子,他們不像別家下注了要擔風險,最不怕的就是下注。如今田地都答應交出去了,要服軟那就乾乾脆脆、徹徹底底。

於是王珍一邊說,孟宏益一邊撫須讚頌:「齊王賢德與山河日月交輝,臣瞻仰已久,能為殿下效犬馬之勞,榮幸之至!」

王珍又道:「舍弟如今分了山東田地也是無奈之舉。所謂『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農耕為國之根本。諸君慷慨,分田舍地給百姓,牢築山東之根基。來日山東富強,齊王成就大業,必不會忘諸君今日之功。」

曾聞達心中不屑,臉色卻露出喜色叫了一聲好,顯然極給面子。

王珍顧目環視,只見除了孔孟顏魯四家,其他人都神色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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