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752章 告狀會

傅青主混在鬧事的人群中,被擠到牆邊站了好一會,忽然聽到秦玄策的喊聲,他四下看了看,對辛宜學道:「我們過去。」

一老一少有些艱難地擠過人群,向孔府大門走去。

「官府要替我們做主啦……」

「別聽他們的……」

人群叫喊不停,但有官鎮著,倒也沒鬧出什麼事來。剛才那兩波官兵提著人頭過去的場面確實上嚇散了他們的氣勢。

傅青主穿行其中,若是見到有人要跑,便笑著勸道:「看一看無妨的,虢國公是要為大傢伙做主……」

他其實想找到剛才自己問詢過那個老漢,想看看對方的想法是否會有所改變。

可惜,人太多也太亂,他始終找不到那個老漢。

好不容易擠到大門前,他目光看去,只見官兵已整理好陣列,守著孔府,用長矛隔著人群,只讓人站在外面看。

而孔府之內,大門與重光門之間的巨大空地上,秦玄策帶回來的頭顱已被擺開,許多人各自分布站開,竟像是要在這裡審案一般。

場面還是很亂,傅青主被擠得晃來晃去,辛學宜拿出印信亮給官兵,一老一少於是進了大門,尋了個視線好的地方看著。

又過了好一會,王笑才領著人走了出來……

「砰!」

一聲銃響,先聲奪人。

有兵士吼道:「肅靜!」

「威武……」官兵們拿長矛敲打著地面。

百姓們已經是骨子裡就怕這種聲音,下意識地便安靜下來。

王笑指了指地上最左邊的一顆頭顱,向一眾士紳問道:「不問問我為何濫用私刑了?」

士紳們都沉默著。

毛九華閉著眼,這一次他是真覺得這外面的光太亮,一雙老眼看得難受。他坐在堂上都覺得累,此時被王笑帶出來站著,更是沒氣力去問,於是根本就不搭理王笑。

最後還是傅票初站出來,高聲問道:「國公為何濫用私刑?!」

「誰說我濫用私刑了?」王笑道:「耿指揮使,審吧。」

「是!」耿叔白大喝道:「帶上來。」

傅票初突然覺得自己像是王笑的捧哏,心中大感不快,負過手默不作聲……

不一會兒,錦衣衛押上一個衣著襤褸的老漢。

那老漢畏畏縮縮,如沒有骨頭一般,一路被錦衣衛扛著到孫府內。

錦衣衛手一松,他便跪在地上。

「草民……吳廣禮,拜見各位官爺。」

秦玄策上前,捧起那顆頭顱,問道:「此人你可認得?」

吳廣禮嚇得不輕,喃喃道:「認得……」

「是誰?」

「是……是草民的主家老爺,馬老爺……」

「老爺你個頭,他叫什麼名字?」

「草民……草民不敢稱老爺名字……」

秦玄策眼睛一瞪,吳廣禮嚇得不輕,道:「主家叫馬知非,他有地六十餘頃、有佃戶兩百餘家。」

「你還告不告狀了?他犯了什麼事?」

「草民告狀,草民告狀。草民的女兒去年才十七歲,嫁給了果場的張子敬,成親當夜,馬知非一頂花轎把草民的女兒抬到自己家,十天後才還回來……」

秦玄策又問道:「你可有證據?」

「有。」吳廣禮忽然哭出來,道:「這事村裡都知道啊,不然草民也不敢說出來……對了,同村的佃戶王懷仁、張九清,都可以作證……」

不一會兒,錦衣衛帶著十數個馬知非家的佃戶上前。

十數名佃戶人人指控,內容極是詳盡。

「嗚嗚……草民王懷仁,草民本是流民,佃下馬老爺田地的第一夜,馬老爺見草民的閨女標緻,一夜來打幾次門,小笆門都被打壞了……」

「草民田二,娶妻當天,馬老爺叫了幾個家丁,挑了被子,拿著氈毯,提著尿壺,他自己跟在後面,到了草民家裡,別的話不講,只說『把你媳婦帶來睡睡看,好才要,不好兩便』,草民罵了他一句,被他讓人一頓毒打……」

「草民孫大琨,我阿爹為了給我娶媳婦,向馬老爺借。馬老爺說『不要愁,我替你想辦法。但你要允許我一件事,你新兒媳帶來,頭三晚上我去。你不允許,我只要想你兒媳,還能不給我嗎?』我阿爹想來想去,沒辦法,還是打答應了,馬老爺借了三石小麥給我。結果現在草民欠了他六石小麥……」

十數個佃戶人人控訴,場面漸漸安靜下來。

有部分人,比如秦玄策,覺得義憤填膺,恨不能把馬知非的頭再踩碎。

但更多人則是神色複雜。

由於蘇北、魯南,自古就是魯地,受儒家影響頗深,百姓往往羞於談涉這些事,當事人多不願對此加以張揚。但地主老爺對佃戶妻女有『初行權』,這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佃戶娶妻,首先要讓地主困過,然後可以同房,有人稱之為『嘗新』,佃戶根本無力抗拒。

至於還有人寫詩說過這事:「毫邑湯都史所傳,至今豪霸圈莊園。蜀客多情問遺事,居停首說初行權。」

此時眾佃戶說罷,王笑開口道:「依《大楚律》,『強幹罪者絞』,馬知非屢犯重犯,我派人將其斬殺,諸位可有異議?」

士紳們一愣。

——感覺好久沒有聽到『大楚律』這三個字了。

異議當然是有異議的——剛才這聽下來,明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怎麼能說得上是『強』呢?

但看著周圍持刀的兵士,士紳們皆不開口。

「都沒有異議。那就審下一個。」王笑指了指下一顆人頭。

在場的士紳聽著那些佃戶的控訴,每個人心思不一。

比如毛九華對這種陋習也感到深惡痛絕,但他也只能做到自己不去欺壓佃戶,或者族人太過火時提醒兩句。

如張端這樣的公子哥,看這種事卻是另一個角度。他也與不少佃戶之妻女有染,但他自命風流,認為自己做的是雅事。不像旁人做的這樣齷齪。

孟宏益自己也是不這麼乾的,但族中若有子弟鬧出了這樣的事,他便拚命捂下來,免得壞了亞聖府的名聲。

……

總而言之,這種事眾人本就是知道的,但沒想到王笑會捅開。

更沒想到事情捅開之後會顯得那樣駭人聽聞。

原本掩在那裡的時候明明看起來就還好,鄉紳們溫文爾雅,佃戶們敦厚老實,一派其樂融融。

那些佃戶一開始控訴還畏畏縮縮,漸漸情緒也激動起來。從『嘗新』開新,醜事越扒越多,神情也漸漸咬牙切齒。

甚至有些今天跑來鬧事要維護孔家的佃戶中,情緒也開始漸漸失控。

從孔家、到管勾廳,再到屯官、總甲、小甲,他們一層一層所受到的欺凌本就不少。只是漸漸麻木了,見怪不怪了。

像是好了疤的傷口,忘了痛,或習慣了痛。

孔府中還有人佃戶正在告狀,孔府外忽然有人大哭起來。

那是一個瘦骨如柴的漢子,剛才還鬧得厲害高喊著「不能讓官府欺負了聖人家」,此時才猛然想起他的婆娘以前也被孔家的屯官困過覺……領來的那二十文錢,以及早上落在肚裡的兩個饅頭忽然間就變得無比刺心。

「蒼天吶!俺是大傻子吶!狗屯官孔倪本欺負了俺,俺還跑來給他們家撐場面……被賣了還給人數錢,俺……」

他話到這裡,一時不知怎麼形容自己。只好從懷裡摸索出一串銅板來。

「二十文錢!二十文錢就讓俺當龜孫、當傻子吶……去他娘的……」

他有心把手裡的銅板擲出去,終究還是捨不得,窩窩囊囊地把錢收回懷裡,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他沒想到的是,官兵耳尖,聽到他的叫嚷,馬上有人報上去。

「孔府屯官孔倪本……」

一路報到秦玄策耳里,秦玄策當即便低聲吩咐道:「去,先把全部人都拿下……」

……

孔家大門內。

一眾鄉紳額頭上的冷汗不停往下流。

幾十個人頭,一個個審過去,一樁樁事情揭出來。其中還有他們的族人、親戚。

誰都不確定王笑審完這些人之後還要做什麼,不由得他們不怕。

此時已過了申時三刻,他們從一大早開始就到了孔府大堂,熬了四個時辰,中午也沒進食。體力早已耗盡。

尤其是毛九華,又餓又累,頭痛、眼花、腿軟。心裡恨王笑到了極點。

——再下去,只怕等不到王笑來殺,老夫就已經死在這裡了……

正當他搖搖欲墜之時,只見孔府外有官兵壓著一群人過來。

毛九華登時心道不好,與孟宏益對視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擔憂。

下一刻。

秦玄策高喊道:「死人審完了,接下來審活人!父老鄉親們看看,這些屯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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