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735章 龍抬頭

楚壽昌元年,二月初二,龍抬頭。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濟南城。

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張奇奇怪怪的臉,嚇得街上的孩子哇哇大叫。

「看!那是個鬼啊,紅鬍子的鬼……」

馬車上的安德里安·馬里奧有些無奈,轉過頭對王璫道:「他們,為什麼,這樣?」

「你長得丑唄。」王璫隨口應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對了,『長得丑』用你們佛郎機話怎麼說?」

安德里安聽了顯然不怎麼開心,嘴裡嘰里嚕咕說起來。

王璫倒也能聽得懂一點,他奉命學佛郎機語,但並不像別的學員那樣搖頭晃腦地學,而是整天和安德里交談,看起來弔兒郎當的,進展竟比別人快了不少。

此時他揮了揮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是佛郎機是『西班牙』行了吧?我告訴你,前幾天賀琬又找到了一個尼德蘭人,說他們的炮比你們佛郎機炮好,打得更遠、更准、更凶,炮還輕巧,能裝在車上到處跑,叫什麼『榴彈炮』,知道吧?還有,他們的燧發火槍也比你們做得精細……你要是見了笑哥兒,哦,公爵大人,見了公爵大人你再不老實,我們就和尼德蘭人做生意了。」

安德里安又是一通嘰里嚕咕。

「你慢點說啊。」

安德里安放慢語速,有些吃力地道:「賣炮可以,開工廠……不行,工藝是不賣的。還有,是『鷹炮』不叫佛郎機炮,我們是……西班牙。」

「好好,西班牙。我告訴你,公爵大人可沒有我這麼好臉色,他要是和尼德蘭人合作了,就直接把你咔嚓了。」

王璫長嘆一聲,拍著對方的肩,語重心長地又說道:「馬里奧啊,我們是朋友,我還是希望你能和我們合作,不然我還要學尼德蘭人的語言,我也不想的,你知道嗎?」

「賣炮可以,開工廠,不行。還有……只能和我們西班牙,貿易。」

「提條件是吧?你要是不懂工藝就早交待。等見了公爵大人要還敢扯謊,他就咔嚓了你。」

安德里安脖子一縮,眼睛一轉,不再理王璫。他轉而指了指街上的人群,問道:「他們在,做什麼?」

「今天是龍抬頭嘛,祭祀龍神,祈禱今年是個好年景唄。」

王璫隨口說著,掀開車簾看去,遠遠的有人在舞龍,又見前面搭了一個高台,下面百姓圍得水泄不通,不時有人大喊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快停下。」

王璫忽然叫停馬車,快步向高台那邊走去,嘴裡喊道:「葛先生。」

葛翁山正捧著一堆種子在與百姓講解,聞言轉過頭,見是王璫過來,搖了搖頭。

王璫撥開人群到葛翁山面前,行了一禮,道:「見過先生。」

再抬起頭,他又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表情不像是見先生、倒像是見一起坐過牢的獄友。

「大呼小叫,你成何體統啊?」葛翁山板著臉道。

他身後的王寶斜睥了王璫一眼,又覺羨慕、又覺不滿。

——呵,傻瓜一個,一天到晚到處瞎晃。

「先生在做什麼?學生能幫忙嗎?」王璫道。

「發些種子,再告訴百姓這些作物該怎麼分配著種……今年是個好年景吶,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哦,這些你小子不懂,不用你幫。」葛翁山說道,語速慢得王璫差點睡過去,末了道:「你又是從哪過來的?」

「學生去了青州一趟。」王璫道:「笑哥兒要在那建槍炮廠、火藥廠。」

王寶打斷道:「這麼大的事他交給你?」

「那沒有,我就幫忙接待一下夷人,再談點生意。」王璫抬手一指,道:「看,那個紅鬍子就是,我還跟他學佛郎機話。」

葛翁山一摸鬍子,鄭重道:「你堂堂華夏漢人,怎能跟著一個蠻夷學那些粗鄙之語?成何體統?」

若是別人聽了、許是要和葛翁山爭辯一二,王璫卻是嘻嘻一笑,道:「先生說的是,就是笑哥兒和齊王逼著我學的,不像話。不如先生和他們說說,免了學生這遭罪?」

「哼。」王寶心眼壞,馬上就告狀道:「先生,他巴巴地跑過來就是要扯你的虎皮作大旗,別中他的計。」

「好你個王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葛翁山也不理會兩個小子吵鬧,眯著眼遠遠望了那安德里安一會,緩緩交待道:「老夫看這個夷人,貌似憨厚、實則奸滑,你和他打交道注意些。」

王璫一樂,道:「先生也看出來了?這馬里奧原就是個夷將,被賀琬捉了。他聽說我們想找工匠製作火炮,他便說自己會鑄炮,其實屁都不懂。但他知道哪裡能買到火炮,也是有用的。這次笑哥兒和尼德蘭人談,拿他當個陪托,壓壓尼德蘭人……」

話音未了,葛翁山在他頭上一拍,道:「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這些是公務,你怎好輕易說出來。」

「和先生說說,有什麼打緊……」

葛翁山道:「我朝的鑄炮工藝不輸於夷人,早在延光初年,時任工部尚書的黃克贊便募匠人仿製紅夷大炮二十八位,我朝泱泱大國,冶金之術遠高於西夷,以鐵、銅複合鑄炮,更勝於西夷大炮……不行,這事老夫得去和國公說說。」

「先生勿急。」王璫嘿嘿一笑,拉住葛翁山,低聲道:「笑哥兒知道的,所以已經先建了鑄炮廠,這次是想把那個榴彈炮的工藝弄過來再鑄更好的野戰炮,再參照一下夷人那邊制火槍的技藝……」

「是嗎?老夫不懂這些,老了啊。」葛翁山老眼眯了眯嘆息一聲,又向王璫問道:「你如今在哪個衙門任職啊?」

他之所以有此一問,因為周衍如今只是齊王,不能再依楚朝中樞舊制任官,屬下臣子都只能算是王府屬官,王笑乾脆藉此機會依照腦中印象,重新劃分了官制。

葛翁山對此也苦惱……像他以及何良遠、左經綸這樣的老臣不願去南京投奔新皇,擔任齊王屬官又不妥,於是便成了什麼『國務顧問』,讓人摸不著頭腦。

王璫聽了,老老實實答道:「學生在商務處任職。」

「商務處?」葛翁抬起頭,咂著嘴,像是記不起來。

王璫於是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我們商務處的部堂大人就是我二堂兄王珠,我大哥王珍任農業處的部堂……說起來,等齊王殿下稱帝了,商務處就可以改叫商務部,軍機處就可以叫軍機部。就像是六部被分為十二部,這麼一說老師就懂了吧?」

「原來如此,商務處啊。」葛翁山點點頭,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

與葛翁山聊了一會,王璫又將安德里安送到驛館,與人交接之後便乘馬車回府。當然,他的小宅院其實也稱不上什麼府。

家中人口也不多,王璫有個使喚的小廝、碧縹從王家帶了兩個貼身丫環、小兒子有三個奶媽,再加上前陣子買來的那個張嫂。

好在王笑不是真的要逃到海外,王璫也終於保住了自己這個小宅院,對此也是頗為高興。

他走進院子,只見碧縹正領著兩個丫環與張嫂在院里撒灶灰,這是二月二的習俗,名曰『撒灰引龍』,就是拿灶里的草木灰撒一圈,因為這條灰線又細又長,形似傳說中的龍,寓意把象徵吉祥的龍請到家裡。

「二月二、打簸箕,大囤滿、小囤漾……」

碧縹一邊念叨著,一邊拿著銅錢放在灰上,一轉頭看到王璫,很是高興。

「相公回來了?」

夫妻二人說了幾句,王璫捏了捏兒子的臉。

「啊,可算回來了,真不想當官啊。」

王璫說著,拉著碧縹便要回屋躺著。

「還沒熏蟲呢。」碧縹低聲應了一句,向張嫂咐咐道:「張嫂先把屋裡熏了吧……妾身去收拾一下,相公稍坐。」

王璫打了個哈欠,在院里坐下來,不多時,卻見吳培帶著兩個下人在門外探了一眼,走了進來。

吳培以前天天和王珍一起花天酒地……不對,一起吟詩作對,因此王璫對他也很是熟稔。

「咦?吳大哥。你怎麼來了?」

「你不知道嗎,我與你是比鄰而居。」吳培笑著指了指隔壁一間宅院,又道:「今日龍抬頭,我給你送吃食過來。」

王璫早看到他身後那兩個下人每人各提著一個食盒,應道:「果然每次見到吳大哥都有好吃的。」

吳培將食盒裡的菜一道道擺出來,嘴裡還說個不停。

「這是豬頭肉,自古供祭總要用豬牛羊三牲,後簡化為三牲之頭,豬頭即其中之一。今日宜吃豬頭肉。」

「這是春餅,今日吃這餅便叫『吃龍鱗』,哈,今日龍抬頭,吃的都以龍為名,吃麵條名曰『吃龍鬚』,吃餛飩為『吃龍眼』,吃餃子為『吃龍耳』,麵條餛飩一塊煮為『龍拿珠』……」

王璫不用他說,嘴裡便已塞滿了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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