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阮郎歸 第0687章 毒蜘蛛

臨清城,鰲頭磯。

十里人家兩岸分,層樓高棟入青雲,官船賈舶紛紛過,擊鼓鳴鑼處處聞。

會通河在靠近運河附近分為兩支,從南北兩處流入運河,形成一片中洲。東南紈綺,西北裘褐,皆聚於此。中洲之上還有一座石壩,其狀如鰲頭,兩支運河上的四處河閘像鰲的兩對足,廣濟橋在鰲頭磯後面像其尾,又有臨清書法大家為鰲頭磯題字「獨佔」二字,賦予「獨佔鰲頭」的野心和意境。

這正是『鰲磯凝秀』之景。

不遠處一間青樓便借著凝秀之意,取名為秀香閣。論規模與名氣,秀香閣並不如對面的另一座青樓凝脂樓,但也沒有差很多。

此時秀香閣上的一間屋子之中,花爺站在窗邊,凝視著遠處的景色。鈔關、橋頭、停泊的船隻……臨清城也不復以往的熱鬧。運河停了、反賊攻城,又還有多少生意?

「臨清幫這群蠢貨,投奔根本不懂生意的反賊,還能成什麼氣候。」花爺心想道,目光又落回對面的凝脂樓。

不多時,有人敲門。

「這位爺,奴家替你選了個姑娘……」

「進來吧。」

進來的是個姿色尚可的青樓女子,才款款進了屋掩上門。一枚銀子便隨手拋過來。

「閉上嘴,乖乖坐好,敢出聲,老子做了你。」

那青樓女子在這臨清城哪樣的人沒見過,收了銀子將那一臉笑容斂好,在床邊安安靜靜坐下來。

花爺也不看她,自從牡丹死後,他已經很多年沒再涉足這種煙花之地了。當年食髓知味的習慣竟是說戒也就戒掉了。

過了一會,遠處有一群瑞軍遠遠而來,將長街清道,又把對面凝脂樓中的所有客人都驅散出去。

不多時,街上安靜下來,一百餘精兵護送著一輛馬車緩緩進了凝香樓,接著,那些老營精兵層層將凝脂樓圍著,守衛得密不透風。

直到傍晚,一個穿著紅裙的女子被人從凝香樓上丟了下來,撲通一聲落在運河裡,水花濺起、落下,便沒了聲息。

花爺眯了眯眼,忽聽身後那名青樓女子緩緩說道:「那是鎮南軍吳將軍吧?聽說他要是嫌人伺候得不好,事後便這般將人殺掉……」

花爺轉過頭,只見她不知何時已站起身,正站在自己身後看著窗外。

「這位爺是來盯吳將軍的?」

「不好好獃著,你想死?」

「奴家是個命苦的,死了也就死了,打什麼緊?」那女子悠然笑道,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媚眼如絲。

花爺手放在袖子中,握著一把匕首,緩緩走向她。

「爺今日殺了奴家,也就與那位吳將軍是同路貨色了。」

她說著,臉上的笑容越發嫵媚,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凄苦來。

一瞬間,花爺又想到了牡丹。

這青樓中各式各樣的女人都有,有的是自甘下賤,有的是被逼無奈。他並不了解所有人,但知道當年牡丹的凄苦。他為其在身上刺了牡丹花,為其殺人落獄,流落江湖……回頭想來,並不後悔。

今日,又見這樣的眼神。

他皺了皺眉,惡狠狠道:「今日之事不可對旁人說,不然老子剁爛了你!老子的匕首歹毒得很!」

「奴家不怕被爺剁爛,但也不會對別人說,奴家盼著爺除掉吳通那樣的男人……」

……

花爺出了秀香閣,小心翼翼地繞了好幾圈,確實身後沒有人跟著自己,才一路進到一條偏僻的巷子當中。

走到這裡,他忽然有些後悔起來。

「應該把那個女人殺掉的。」心裡如此想著。

他敲了敲一間院門,有人開門,他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巷子中毫無動靜。他這才又出來,從巷尾繞到另一條巷子,回了真正的據點。

「沒尾巴吧?」

「沒。」

「怎麼樣?」

「那吳通進出都有人守衛,不好搞……」

話到這裡,花爺與羊倌進到大堂,整個人卻是愣了一下。

只見在秀香閣遇到的那名青樓女子竟也在,正跪在史工面前。

「回來了。」史工抬頭與花爺打了個招呼,咧開嘴笑了笑,很誠懇地道:「老花,某不能讓你出手了,你不行。」

花爺:「……」

「某打小就認識你,你是什麼樣的人?某還能不清楚,你不夠狠。這種事,就要像鬼頭蜂,一針紮下去兇猛果斷。這最後一環,還是讓蔡將軍來,咋樣?」

花爺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聽你的。」

末了低聲又罵一句:「歹毒。」

那邊史工又是咧開嘴笑了一下,轉頭向蔡悟真問道:「蔡將軍,行吧?」

「你怎麼說,我怎麼做。」蔡悟真冷冰冰道,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好咧,你當這鬼頭蜂。」

羊倌又道:「屎殼郎,明天可就第六天了,你這毫無進展啊,別誤了侯爺的大事。」

「捕獵這種事,講究的是一擊必中,要不然獵物驚了可就麻煩了。」史工不以為意。

羊倌於是也不再多說,事實上,史工也確實讓他服氣,行事縝密到一種讓別人都不耐煩的地步。

連分工這一件事,安排誰做哪件事都在反覆調整。每個人適不適合執行他的任務都反覆考查,吳通出行的習慣、護衛的人數、哪天比前一天早了或晚了都記下來比較。甚至連吳通每天吃了什麼,他都要派羊倌到酒樓去把泔水桶偷出來聞,辨認吳通吃飯的口味。

讓人討厭的是,史工還喜歡給每個人起一個蟲名,代表其需要完成的任務。

比如,羊倌便是「蒼蠅」,今夜把蔡悟真定為「鬼頭蜂」……

終於,明天便要動手了。

花爺便指了指那個青樓女子,向史工問道:「你們認識?你派她來考校我?」

「又不止考校你一個,每個人某都考量過。」

羊倌眉頭一挑,笑道:「這婆娘就是你找來的『蜘蛛』?」

「不是,她當不了蜘蛛。」史工道:「她夠不怕死,但沒有氣力,殺不掉吳通。頂多算是被蜘蛛吃掉的蟲兒罷了。」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那青樓女子慘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像是在嘲笑自己。

「什麼意思?」

史工便向她道:「你自己說吧。」

「是。奴家花名蔓娘,在秀香閣賣笑為生,數年攢了一筆銀子,是準備為自己贖身養老的。一年之前,奴家遇到一個男子,他……他……」

話到這裡,她聲音漸漸顫抖起來。

「他叫顧哲彥,模樣俊美……奴家不知如何形容,也只有幾位爺見到,才能明白是何等模樣……」

「嘁」羊倌冷笑一聲:「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女人,再俊美,俊得過我家侯爺嗎?」

「奴家就是沒見過世面,被他迷了心竅,掏心掏肺地待他,將半生積攢的銀子都給了他,將所有能給的都給了他……到最後才發現,他其實就是專門靠著面相行騙為生的騙子。只這一年與我卿卿我我之時,他便同時騙了近四十餘人,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青樓妓子,便連那弘芸庵里的尼姑……」

羊倌眉毛一挑,輕呼道:「這麼厲害?」

——確實是要比侯爺厲害不少。

那蔓娘仰起頭,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水落下來,又道:「甚至不僅是女子,他……他就連男人也騙……還能騙到不少高官……」

羊倌張了張嘴:「男人也能騙?」

「沒什麼好吃驚的。」花爺道:「雖說天下男娼最盛之地,不得不提閩廣,但實則好男色者,天下十之有五,皆在臨清。」

「老子知道,老子好歹也是看過金瓶梅的人。」

史工看了他們一眼,讓蔓娘接著說。

「若只是這樣,奴家也不恨他……但後來,奴家懷了他的骨肉,只求他還奴家部分銀錢讓奴家贖身,好把孩子生下來……他卻好狠的心,將奴家從樓梯下推落下來……嗚嗚……」

蔓娘早已眼中含淚,說到這裡終於顫著身子哭起來。

「史大哥,你答應過替奴家殺了他的……嗚嗚嗚……」

史工點點頭,轉頭看向花爺與羊倌,問道:「怎麼說?」

「雜碎!」花爺恨罵道。

「畜生!」羊倌啐道。

史工搖了搖頭,嘆道:「這是一隻猛蟲啊!」

「這幾天某沒有動手,就是在臨清城找這種最毒的蜘蛛……就是它……顧哲彥。」

羊倌抬頭看著史工的眼神,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這樣的毒蜘蛛,能織網,你看它捕了多少蟲,捕到了之後毫不猶豫地一口吃下去……知道它配偶是什麼樣嗎?雌蜘蛛與雄蜘蛛相交的過程中,雌蜘蛛咬住雄蜘蛛,把它整個吞下去!」

……

「少將軍,城中有個青樓的老鴇說,有人在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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